沈添青觉得自己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很奇怪，梦里有两个时絮，一个在和梦里的她相处，一个在无奈地看着她。
时絮会这么温柔地看着我么？
她的温柔全是给姐姐的。
好嫉妒她的前女友们，每个都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而我连那点边角料都没了。
她又回到了那年，得知时絮死亡的消息，她反复确认，最后等到的就是报纸上的讣告。
千万粉丝的祭奠。
人死后看不到死后发生的事，但时絮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算人了。
她的精神体曾经抵达上古的无人之境，宿主是那里一株冰草化成的人。
天地万物沾染红尘就会落满尘埃，她陪着一代代的宿主改变原本的结局，却依旧没生出半点欲望，去看看自己死后的世界。
系统8867就很喜欢在休假的时候去自己的原世界溜达，说她的父亲又再娶了新的妻子，母亲再嫁了个男人，生了个健康的孩子。
她的坟头长满荒草，已经很多年没人看她了。
“6900，你如果是我，会希望时光倒流，回到死去的那一年吗？我听说你家破人亡，那又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时絮是系统里最忙的那个，在别人眼里除非是端脑的法定节假日，她不会自行调休。
“我就是不想做6900.”
系统之间的灵魂体一般都是生前的样貌，但是也可以自行调整参数，有些喜欢兽人的还会给自己加上尾巴。
跟她关系不错的7707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我怕你回去也做不了人了。”
时絮当时笑了笑，没再说话。
但在这个时候，进入沈添青记忆带来的情绪给时絮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成为系统之后的变化，即便变成孟蘅回来，她依然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她不想做孟蘅，想做自己。所以孟蘅的家人她没放在心上，即便那个家人也不过如此。
s市和从前比变化太大，地铁多出了很多线，公交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蜂巢一样交通轨道图，没有一条通向她的家。
时絮现在才清楚7707当时话里的话。
无外乎是，成为了系统的人，根本不是人了。
我们拥有过很多寻常人没有的能力，也经历过无数奇幻的冒险，哪怕任务的内容一直是人类的悲欢离合。
也只会觉得是弹指一挥间的叹息。
是不过如此四个字的表现。
她很难深入进一种情绪里，演戏不再是她当年觉得还算不错的一种表演方式。哪怕她依然喜欢自己的老本行，但也没有从前的赤忱。甚至在某些时候，她演自己，都是羞愧的。
她的技巧可能因为这么多年的经验而提升，情感上也能蒙蔽这个世界的人。
但是她骗不了自己。
她想做回自己，但是她很难做回当年的时絮了。
物是人非不仅仅是外物，也是她自己。
她睁开眼，沈添青闭着眼，看上去像个失去了生机的娃娃。
她死了十二年，在大众眼里已经是个淡褪的符号，拎起来都满地灰尘，但在沈添青的记忆里，又如此鲜活。
闭上眼，沈添青记忆里为她的死肝肠寸断的痛几乎让时絮都忍不住颤抖。
值得吗？
那年的沈添青为了电影上映奔波，又要去找幸夏萱，却三番两次被对方拒绝。
时絮没有家人，葬礼也是朋友安排的，低调得不为人知，沈添青等所有人走之后才敢进去。
她卑躬屈膝，压根没时絮回来第一眼看到的那种盛气凌人。
看着自己的骨灰盒被抢走，时絮都愣了一下。
她也没漏掉沈添青的动作，可能想干点什么大事，又放弃了，下巴靠在时絮的骨灰盒，哭得鼻子眼睛红红。
后来沈添青进了一家私人饰品店。
时絮看着亲自做了一枚戒指，那抹宝石的红，像是沈添青心口热忱的血。
里面充满疯狂的遗憾，十多年不曾褪下，抚摸都成了习惯。
强烈的感情冲击着时絮，她那个哪怕脱机了的系统面板都自动开启了她6900时期的情绪波动指数计算。
[请6900保持冷静，您的情绪波动指数已超过设定值！]
[请6900保持冷静，您的情绪波动指数已上升至300%……]
[请6900保持冷静，您的情绪波动指数已上升至370%……]
……
时絮额头都沁出了汗，她以前很少开启情绪共感，一开始任务测试期的时候需要以此代入。
但是这种共感会超过平均值，会让她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要么就是宿主执念过重，反噬系统。
后来她习惯关闭这项功能，她跟宿主共情，也能感受对方的情绪，但掌握了情绪控制的方法，总是完美地完成任务。
耐心指导，仿佛她对什么都游刃有余。
最讽刺的是，最擅长指导感情的人，本身感情一塌糊涂，本来没有收获过双向的爱情。
[关闭催眠功能，开启自动修复。]
她伸手盖住沈添青的眼，自己仿佛也经历了一场淬炼一般，坐在一边。
这人像是睡着了，可连意识里都是她。
时絮的手指沿着她的面部轮廓往下，点在沈添青的脖子，沈添青总是披着头发，难得炸起来，碎发也挡着。
她脖子左侧有纹身。
手指触摸能感觉到凸起的疤痕，不太符合这张美丽的面容。
“我死了，你为什么要死呢？”
时絮笑了笑，心里又有点涩，对方那些情绪冲得她难得有些慌乱。
“你找不到我的。”
写再多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没用，我不在天上，也不在黄泉，我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其他世界。
没过多久，陶宜带着医生过来了。
早上的拍摄暂时交给副导演，也是沈添青团队的人。
时絮化完妆换衣服的时候孙丝绦问她：“沈导怎么样？”
时絮：“你关心她的话不亲自去看看吗？”
她说得很自然，孙丝绦反而摇头，压低了声音对时絮说：“孟蘅，我觉得沈导好像有点喜欢你欸。”
时絮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子，笑着说：：“你不吃醋啊，不应该骂我吗？”
她还学孙丝绦之前的口气，把孙丝绦气笑了。
“你怎么这样，”孙丝绦哼了一声：“主要是我以为我努力有用的。”
“后来林总找我聊天，我才知道沈导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喜欢的人就直接没了。”
她一张脸写满怜爱：“她好可怜哦，我还是不烦她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喜欢她喜欢时絮的那种劲，那不是建立在她痛苦上的喜欢么，我还没这么坏。”
时絮：虽然懂你的意思，但我觉得我膝盖好痛。
“反正……沈导人真的挺好的，我感觉她骨子里还是很温柔的，就是……”
孙丝绦那张脸挤满了词穷，看上去特别为难。
时絮憋着笑，孙丝绦唉了一声：“但我还是觉得当别人替身很那啥，你要是解约了可以考虑下我公司。”
时絮：“你都跟林总搭上线了不是你来么？”
孙丝绦啊了一声：“那是因为她有合作邀约好吗？我自己公司为什么要来你们公司打工喔。”
时絮：有钱了不起啊！
她抽了抽嘴角：“行吧。”
早上的拍摄还是按原计划拍掉了剩下的部分，时絮发现沈添青在工作方面真的万无一失。
似乎都是有预案的，她要是临时上不了，副导演也能挑起大梁。
导戏的水平也不差，休息的时候时絮听了下他们团队的讨论，发现这帮人对沈添青都格外尊重。
压根没因为人私底下是个神经病不放在眼里。
现场一些出片也质量很高。
也难怪这家赞助商给了那么多要让沈添青来。
下午是采访，陶宜发消息说沈添青去医院了，让她结束之后来一趟。
换做昨天的时絮，可能还有点不乐意，但是她今天脑子里塞的信息是在太多了。
那点恻隐之心微微颤动，根本不能用鬼使神差形容。
她就是想去看看她。
孙丝绦自己满嘴巧克力味，采访的时候还得抱着巧克力抱枕，她实在不想看见这玩意，拍食品广告就是这样，再爱都能反胃一阵。她直接把抱枕塞到了时絮怀里，然后满脸笑容地看着镜头。
这场采访官方发出了点先导提问。
-你们对巧克力的印象都是什么？
孙丝绦回答的甜，时絮想的是苦。
拍摄的这两天，其实这支广告的核心意味就是爱情的苦，时絮觉得沈添青这人深谙现在工业糖精的受欢迎，表面看还特别甜。
真是厉害。
-“能分享下几个你们觉得甜的经历或者故事吗？”
孙丝绦答的是家人。
时絮在孟蘅的记忆里搜刮了很久，小时候的不提，对方唯一的甜，竟然是去年被接机的时候有个粉丝送的玫瑰花。
她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也没想到她以为都是雇来接机的人里有真粉丝。
感动的当场哭了，还被人当成炒作，又骂了好久。
“就去年七月有人接我的飞机，有个粉丝送了我一束玫瑰花，”
被人喜欢的确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时絮能理解孟蘅的感受，她自己从小到青年时期，可以说家庭美满，父母也为了她的教育尽心尽力。但也只有做剧院的台上的人，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被人喜欢，纯粹的那种。
她是台上的角，别人喜欢的是另一个我。
孟蘅的人设也不是孟蘅，她都那样了，还有人真的喜欢。
这段作为抢先看，发在赞助商的官v里，时絮和孙丝绦的造型还没卸下，不少路人都觉得乍看是很登对的一对。
-我好奇死了！这个广告到底拍的啥，我一直以为巧克力只能拍点什么异域风情啥的！
-孟蘅……反串……我真的没想到……这么……帅吗……是想喊娶我的程度了。
-孙丝绦真的长了一张家里不缺钱的脸，为什么当初会去学戏啊，真的很费解。
-破防了，我不是孟蘅粉都被虐到，她的粉丝接机不是众所周知是雇人的吗？那个玫瑰花是[图]这个吧，她那天还高高兴兴地发了自拍，结果被骂矫情……
-呜呜呜我的女鹅好惨啊！！一定会苦尽甘来的！本周六一定要晋级啊！
-本颜狗真的倒戈了，对广告都产生期待呜呜呜，我买爆！
采访结束后孙丝绦邀请时絮和她一起去泡温泉，姚方方站在一边眼睛都瞪大了。
她就差用脸写上你不能出轨五个字。
好在她家艺人还有点良知：“不去了，我去看看沈导。”
孙丝绦：“那我要去吗？”
孙丝绦的经纪人脸都黑了，孙丝绦就相当于藤皇新星的公主，谁也没想到公主倒贴还追不到人，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去节目追人，都被拒绝。
家里也都希望她不要再这么搞无意义的执着了。
时絮：“你想去吗？”
孙丝绦咬着嘴唇：“我不敢去。”
时絮笑了笑：“那就不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时絮没戴那顶男士的假发，长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个低马尾，穿这一件牛仔外套，整个人看着特别清爽，里面的刺绣白衬衫胸口还有一只小猫。
“那等这次节目录完我们再一起泡温泉，有一家特别好。”
时絮点头，然后走了。
楼下大厅围了不少粉丝，代拍挤在最前面，也有粉丝听到了她俩最后的对话。
整张脸都涨红了，时絮都担心她们昏迷。
距离她采访结束也没多久，就有人真的送来了玫瑰花。
她怀里抱着花上了保姆车，一边挥手。
姚方方在车里狠狠地喝了一口水：“小蘅，你的人气越来越高了，因为都没看到雇来的粉欸。”
时絮：……
“这样不好吗？”
姚方方：“很好，如果我们被沈导踹了依然可以白手起家。”
副驾驶座的经纪人瞪了姚方方一眼，觉得这丫头乌鸦嘴。
压根不知道自家艺人巴不得被踹。
沈添青现在上次时絮住过的医院，电梯上了三十多层，到的时候时絮走在最前面，跟一个的哭唧唧的小孩撞个正着。
是一个金发黑眸的初中女孩，那双眼细细长长，时絮觉得有点眼熟。
“安琳娜你跑什么，都说了等会再走。”
这个混血女孩年纪不大，哭得鼻子通红，用听着还带着外国佬腔的中文说：“我要回家，在这里很不舒服。”
她抬眼，看了看时絮。
从小生活在国外，但是安琳娜知道父母的感情并不算很好。
他们总是会争吵，发生肢体暴力，有一次父亲就从母亲的房间扔出来了好几个相框。
是一个短发女人和母亲的合照。
看上去格外亲密，也很温馨。
她母亲从来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小姑娘对照片上的人印象深刻，回到陌生的国度，她认人都花了很长的时间。
其实也分不太清，这个时候猛地抓住时絮的外套衣角。
“我见过你！”
时絮还没说话，姚方方啊了一声：“当然了，我们小蘅可是……”
“不好意思！”
谭檀伸手把安安的手拿开，“她喜欢乱说话。”
她囫囵地拉走小女孩，对方挣扎着大哭，一边看着时絮：“妈妈，你是不是还喜欢她啊？父亲说你……”
她的嘴都被捂住了。
这一层很安静，显得女孩的哭闹特别吵。
姚方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不过的爆料，嘀咕一句：“真的假的，沈导的姐姐和时絮竟然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她转头看着时絮：“小蘅，好刺激啊！”
时絮嗤了一声，她收回目光，向沈添青的病房走去，一边说——
“刺激什么，沈添青又没追过时絮，哪门子的ntr。”
姚方方心想：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小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