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添青已经醒了，她手上挂着点滴，匆匆忙忙从画廊赶过来的陈歌妮女士烦躁地扯丝巾来，跟她平时对外的高冷优雅完全不符。
“我说了，停止手上的工作，你需要休息，需要睡眠，需要补充营养！”
这次沈添青的二哥也在，二嫂子周茵正好在边上的沙龙做保养，带着小女儿来看小姨子。
小丫头刚上小学，穿着格子裙，好奇地看着发怒的奶奶。
沈添青拿着手机看着营销号发的孟蘅照片。
还有孙丝绦的，两家粉丝在评论控评，可惜都没控得过路人赞的最多的那条。
好配俩女的。
刚才刷过的那个视频她还听到了孙丝绦约对方去温泉。
温泉。
我都没和孟蘅去过。
沈添青垂眼，一脸我没在听，被她妈捏了捏耳朵：“你能不能尊重你妈妈我？”
这个时候时絮正好手放在门上敲了敲。
刚刚谭檀追孩子没关门，以至于现在的场面有那么点尴尬。
陈歌妮佯装优雅地收回手，然后看向时絮：“小孟来了啊，很忙吗最近？”
时絮把手上的花和水果拿进来，一边的看护接过，她还没回陈歌妮的问题，就听到沈添青问：“怎么不是玫瑰花？”
沈家二哥咳了一声。
二嫂子弯起眉眼，明显看热闹，小朋友却跑到时絮身边，仰头看她：“姐姐，你会让剑飞吗？”
时絮：“？”
周茵解释了一句：“她看了你那个综艺排练的花絮，舞剑那段。”
时絮心想这跟飞有什么关系，“剑不会自己飞。”
沈添青背靠着枕头，穿着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一股病弱可怜味，完全没有当初时絮第一眼看到的那种容光焕发的晦气感。
看护把这一束花插进花瓶，时絮问了一句：“您喜欢玫瑰？”
沈添青：“我没说我喜欢。”
她别过脸，一只手捏着自己手机壳上的挂饰，是一个屁股形状的捏捏乐。
陈歌妮没想到自己这个糟心的幺女还有这种时候，非常新鲜，也很好事地替沈添青答了：“她喜欢的，小孟你下次记得给她带，死孩子就爱说反话。”
沈添青被亲妈拆台，更是不高兴，“我真的不喜欢玫瑰。”
时絮噢了一声。
“好的，今天临时买的，我车上的玫瑰是粉丝送我的，那可不能送给沈导。”
她察觉了沈添青cue玫瑰花的意图，“下次我亲自给沈导送一车的花。”
沈添青看都没看她：“谁在乎。”
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周茵把手机给孩子玩，自己饶有兴致地围观。
她看着孟蘅，上次年夜饭的时候见过，谁都知道孟蘅不是沈添青正经对象，但是对方居然也大大方方来了。
沈家本来就很有底蕴，周茵自己家庭条件不错，嫁进去的时候还有点慌，哪怕这家人还很好说话。
见家长更是紧张，没想到对方一场饭局下来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时絮的头发又修了修，堪堪到肩，她整个人给人一种特别清爽的感觉。
周茵撑着脸，发现了沈添青不自然的表情。
心想：这还算有救吧。
谭檀和沈添青的关系她当年听说的时候也吓一跳，实在是过于刺激了。
偏偏婆婆还一心想要修复，那么多年关系不好的人怎么可能修复得好。
谭檀一脸不想来，陈歌妮偏要她要来，说她大女儿的国际学校不远，接到人了顺路过来就好了。
安琳娜本来就娇气，又不适应家里，经常闹脾气。
刚才因为一个水果剥皮就能赌气说谭檀不爱她。
周茵觉得挺烦的，但目前为止谭檀给她的感觉就是温顺，而且是那种让人不适的温顺，像是全世界都欠她的。周茵很难想象丈夫口中说的活泼是形容谭檀的。
那当年能让这两姐妹吵起来的时絮，到底得多迷人啊。
陈歌妮没继续数落自己女儿了，反而向时絮提了：“小孟啊，你劝劝她，身体不好还硬撑着工作。”
时絮刚坐下，听到这句话就毛骨悚然，觉得这个口气像极了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老实说实在是很违和，毕竟这位夫人当年在咖啡厅随便几句话就让她好好考虑跟谭檀的关系。
现在这么开明，实在是…………
“她没我不行。”
沈添青一边说一边看手机，她的界面还停在刚刚的营销号评论。
转发很多，孟蘅的口碑比之前好太多了。
时絮点头：“是，我没您不行，但是您没了我更不行了。”
陈歌妮：“……”
沈家二哥又咳了一声。
沈添青看了她一眼，有警告的意思。
“沈导的病不治好，挺吓人的。”
今天的确把时絮吓到了，她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疯，那只拿着手机的手依旧戴着红宝石尾戒。
还抱着我的骨灰盒哭。
沈添青，真有你的。
“陈老师，沈导是要留院观察吗？”
时絮虽然之前巴不得离开她，但是这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于心不忍，又问了句：“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陈歌妮唉了一声，“还是老样子，精神病。”
沈添青：“……”
时絮：您也太直接了。
“医生说让她静养，早起早睡，适量运动，走出阴霾，按时吃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陈歌妮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材质做工加上那枚胸针看着都价值不菲。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贵妇气息，但是现在倒是很接地气：“所以我让她不要工作了，之前拍戏就日夜颠倒，做导演在国内都有时差了。”
时絮不是没见过此人素颜的样子，黑眼圈的确有点重，睡得那么少，还纵欲，能好的了才怪。
“我运动的。”
沈添青说。
她脸上就写着烦躁。
陈歌妮：“运动就是一天到晚不出门在家运动吗？”
时絮：……很难不多想。
陈歌妮：“我会跟林驰谈的，相关事宜我们都会处理，你这么大了，不要让你妈妈我以后要去给你上坟。”
时絮：好狠。
放完狠话的贵妇又看向时絮，笑容温柔：“小孟，你陪她一会，阿姨先去他哥办公室坐会，等会一起吃饭好吗？”
一群家属走了，留下一个不太家属的时絮。
电视还放着鲸鱼视频的内容，是直播间的精选回放，只不过是静音状态。
最后还是时絮先开口：“还好吗？”
沈添青：“我不去工作，你很高兴是吗？”
时絮刚才看了床卡，这人还有点发烧，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坐车吹的。
“是挺高兴的，您太会挑刺了。”
沈添青：“你！”
她那双眼睛瞪得老大，换做别人可能会害怕，但是时絮却觉得挺好玩的。
“生气了？”
沈添青：“没有，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时絮：“嗯嗯，我们的合约还剩一个半月。”
“你答应我不续约的。”
沈添青想到那晚，那个烟火绽开砰砰作响的晚上，天台的对话。
她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也可能是太需要被爱了，居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后悔，时絮回不来了，陈歌妮很怕她去死。
她捏紧了手机，可是……
可是我不能喜欢这个人，一点也不行，那是背叛。
就算……就算她再像时絮，也不是时絮。
时絮拿走了那个被□□的小熊，一边展开那双手。
“你要我爱你？”
沈添青不看她，她的羞耻心其实早没了，此刻产生的是背叛的凄慌，她其实很好打败。
压根不是看起来失去所有的无坚不摧。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有的是人爱我。”
这倒是真的，时絮毫不怀疑。
她笑着说：“那合约结束，我们再无瓜葛，我可以自由恋爱了吧？”
三、二……
“不行！”
沈添青猛地抬眼，那双眼眼眶竟然红了。
“为什么不行呢？”
时絮心想：哪怕我换个身份，你还是会心动，那你到底爱的是爱时絮的这种感觉，还是爱我？
这种明天太哲学，连端脑计算面板都把她和孟蘅的身份挂钩，都是心动值。
可是人类本来就复杂无比，时絮被背叛无数次，结果这次背叛，恰恰正中下怀。
“你当初说好只和我这段时间的，没有身体关系，我只要按照你的要求做就好了……”
时絮嘴唇轻启，声音都带着蛊惑，“沈导，我很努力了，努力学戏，努力学你叫我学的，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我现在那么像她，您应该满意才对，您也满足了啊，为什么不放我走呢？”
现在的孟蘅在沈添青眼里确实很像时絮。
陶宜都说孟蘅开窍了，说那一场坠落，几乎是枯木逢春的效果，虽然还是有点做作，但是跟影像资料的时絮，起码像了八分。
八分。
但在沈添青眼里是九点五分。
那张档案上的初始相似度60%如果是处于皮囊，现在的95%完全是因为孟蘅的作风和那段石湾的演绎。
太糟糕了，我竟然对替代品上瘾。
沈添青的手被时絮拉着，她能感觉到到对方的颤抖，偏偏她身上连着设备，旁边的嘀嘀声也体现了她此刻情绪的起伏，心跳如擂的慌乱，呼吸的急促。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掐自己的脖子。
时絮最讨厌背叛，她只有我了，我不能……
但是她被人拉住，有人扣着她的手，俯身吻她。温热的触感覆盖在唇上，是她们之前凶狠的那种为性而性接吻的悖论，明明只是蜻蜓点水，却让沈添青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她跟这双眼对视，仿佛在跟时絮对视，不是幻觉的那种全世界都朦胧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很清醒，但是她又无法反抗。
太有诱惑力了。
“我为什么要放你走？”
她看着这张俯身的脸，她的双手被制住，无法动弹，只能抬头试图去碰对方的脸。
她一抬头，对方就挪一寸，永远在她够不到的那一寸。
“你就算走，也只能和我一起。”
沈添青盯着这个人，她隐约觉得不对，熟悉又陌生，可是她不敢确定也无法确认。
只能喘着气，放着一点不狠的狠话：“我把你抢过来，你就是我的。”
时絮啊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那你不是说这样就背叛时絮了吗？怎么办呢？”
沈添青不说话了，她的眼睛掉下眼泪，可怜得像是从没被爱真正触摸过。
时絮：“你又没跟她谈恋爱，算什么背叛？”
沈添青吸了吸鼻子：“我想谈的。”
她的脸颊都浮上粉色：“可是我没机会，她如果还活着，也不会给我机会。”
她哭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像是一颗刚出蚌的珍珠，无暇纯洁，是最嫩的肉孕育出来的宝物。
她想：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你想得到我，而我想重回人间。
你是红尘里最庸俗的那颗沙子，也是最禁不起摧残的珍珠。
“那你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时絮低头，沈添青茫然地看她，“那你要怎么爱我？”
时絮笑着说：“像时絮那样爱你。”
沈添青哦了一声：“时絮不会爱我的。”
时絮：“她只是……”
只是什么呢……那年的时絮的确不会，没死还继续活下去的时絮可能不会。
但是她本人都不敢笃定一辈子不被打动。
因为她骨子里是彻头彻尾的渴爱者，不赞同幸夏萱为了稳定为了父母在爱情上得过且过。
她可以平凡，但不想要平凡的爱情。
想要书上的至死不渝，想要她每个世界宿主追求的我只要你。
那些她渡过的所有爱情悲剧，到最后的美满，其实也是她的向往。
她撒谎了，每次的说不在乎，她在乎得很。
跟沈添青一样，她悲观又渴望，只是天意难违，缘分枯竭，需要这么多年后，才有这样一个错位时空一般的机会。
“她只是和你少了点缘分。”
时絮又凑近了一分，“沈添青，你要我爱你，你起码要知道我现在是谁。”
沈添青脑子一片空白，她和这人做过跟亲密的事，肢体交缠热烈的纠葛都没让她脸红心跳。
却在这个时候兜了一头对方身上的气味，和那种无处躲藏的侵略感。
她愣愣地答：“孟蘅。”
对方亲了她一口：“那你批准我来爱你吗？”
沈添青啊了一声，竟然有几分当年的懵懂。
“批、批准的……”
她直接咬上了对方的嘴唇。
而病房的玻璃窗外，谭檀看着里面接吻两个人，抿了抿嘴。
安琳娜眼睛都疼得冒出泪花：“妈妈，你捏疼我了。”
谭檀冲她一笑：“对不起啊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