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90到底还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系统，这种套娃式的任务她的综合水平本来就接不了。

    端脑选中谭檀是为了提取6900的灵魂体，让时絮和之前所有借“回归”之名离开的系统一样，完全消失。而7707需要这个任务的进度达到百分百，并救下时絮，作为端脑违规的罪证。

    7707和端脑最近的内斗导致数据运算跟不上，加上7490的信号源被转接，求助信息都是直接传送到9993那里的。

    要死了，为什么宿主会发现？

    【7707请求支援！】

    【7707请求支援！】

    【出现bug请求支援！】

    现在山巅下着雪，时絮跪在地上，记忆道具加在她身上，让她痛苦万分。

    端脑的道具商城道具很多，时絮算是比较了解的那一类系统。

    记忆道具顶对算是三级道具，使用率不高，一般都是加在宿主的任务对象身上的。

    让任务对象回忆过去的美好回忆，消除不好的记忆。

    这是一个捆绑组件，选择记忆道具，会有忆起和消除两个功能。

    消除多半用在目睹事件发生的npc身上。

    使用这个道具会影响最后的评分，时絮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

    她作为新人培训的时候体验过模拟的道具嵌入效果。

    当时就感觉很疼。

    而现在时絮的脑袋都感觉要被敲开了。

    7409当然也知道这个消除功能的残忍，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的道具。

    等于是挖空人的记忆，通常是万不得已才会嵌入宿主的记忆，已达到目的。

    相对温和的就是催眠道具。

    但是催眠道具对使用系统具有等级要求。

    【前辈，你能撑住吗？】

    7409的声音都带着哭音，时絮的汗滴下来，她从自己的隐藏道具包里拿出了仅有的抵抗道具。

    她当初离职，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了孟蘅。

    而成为9993的孟蘅，做了一个可以避开端脑检测的系统给时絮。

    谭檀站在时絮面前，她看着对方手上绷起的青筋，看着时絮咬牙的面容，抓住时絮的肩膀问她：“那为什么是沈添青？！”

    时絮视线都模糊了，记忆消除的道具太痛，现在和抵抗道具发生的反应让她很难说话。

    “你很痛吗？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有多痛？”

    谭檀一开始觉得系统无所不能，她在国外的疗养院瘫痪了也能重新站起来。

    她的服装设计师梦也能快速实现。

    她以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是感情本来就是端脑最难测绘的东西。

    这些年端脑处理的感情异常bug峰值很高。

    像时絮这样的系统都受到过宿主的反噬。

    “你总是很忙，时絮，虽然你演得很好，但是你爱不爱我，我是知道的。”

    谭檀依赖数据，但是7490忽略了这俩人原本的身份，毕竟有过一段。

    特别是这么敏感的宿主，换做7707那个暴脾气接手，都会很谨慎。

    “你很努力。”

    谭檀捧着时絮的脸，雪下得很大，她们的眉眼都被白雪覆盖。

    谭檀想到的很多年前，她和时絮谈恋爱的时候，那年很流行什么霜雪满头也算白头。

    她很怕被爱，又想要很多爱，也喜欢这样的浪漫，于是挂在签名很久。

    时絮就笑她，要什么霜雪，我们要是一直这样，也可以白头的。

    “在很努力地让我觉得你又爱上我了。”

    时絮的嘴唇都出了血，她疼的五脏肺腑都像是要碎裂，像是当初仙侠世界里，她代宿主受过的那种刑罚。

    “可是不一样的，时絮。”

    谭檀抱住她，“你以前那么爱我。”

    时絮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说：“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八角亭的梅花开得很好看，谭檀在s市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上来看。

    “就算我们分手，你又为什么要和沈添青在一起呢？”

    谭檀抱着时絮，从前都是对方抱着她。哪怕这些时间时絮的演戏，谭檀好像被困在另一个世界，她的意识模糊，觉得不对也没办法行动。

    可谭檀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温暖。

    是她在异国他乡能想起的那种依偎，她谈了那么多恋爱，真正爱的，好像就一个。

    但到底什么是爱呢。

    “为什么不可以？”

    时絮咽下喉咙的腥味，她扛过了那种疼，但是身体没什么力气。

    7490和她断连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7707失败了吗？那我……

    时絮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大意了。

    明明之前经历过反噬的，却以为谭檀不过如此。

    以为这个世界，没那么多离奇的事。

    却忘了现在的自己也是离奇本身。

    “她不会勒索我的爱。”

    时絮咳嗽的时候声音都像是破败的风箱。

    谭檀按着她，时絮像是被千斤压顶，甚至膝盖都疼得没有知觉。

    “勒索？你觉得我在勒索你的爱？”

    谭檀笑出了声，“时絮，你说过我很好的。”

    时絮被她按着，她看着远方，s市的城区，沈添青在等她。

    “那又怎么样，我走出来了，你明明可以，却不愿意。”

    时絮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活得那么矛盾……每、每一次都可以选择好好地继续，你……却偏……偏要自己摧毁。”

    谭檀抓着时絮的肩，她看着对方的脸，大声吼道：“你懂个屁！你知道我活得有多痛苦吗？”

    “陈歌妮还没嫁到沈家就率先怀了孩子，她每次都摸着肚子，说妈妈会给你最好的生活……那我呢？”

    “我那时候也没多大，住在那种破地方，时絮你根本没苦过！也是，你家条件那么好，父亲那么有钱，住在s市还算不错的小区，什么都不用发愁。”

    “你不知道我……你跟本不知道我小时候多怕放学。”

    “陈歌妮她总是出差，把我留下来跟那个贱男人一起……”

    很多东西谭檀都没说，她的秘密是一道疤。是被烟头烫地都是疤的伤口，是撕裂的地方，痛苦的爱好，爬着想要逃又被拖进去的恐慌。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没有无所求的爱。

    爱是会消失的，永远是浓到淡，像是毛笔吸满墨，一笔捺到最后，淡得凉薄。

    时絮无动于衷，她看着这张歇斯底里的脸。系统的效果加持，使得谭檀外表不像她真实年龄，依旧像时絮当年看到的那张皮。

    可是里面早就发烂发臭，全是怨怼。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我很脏是吗？对！我就是很脏！”

    谭檀的眼泪掉在雪里，也可能是雪花照面，化在她脸上。

    时絮平静地说：“我早就知道。”

    时絮语气淡淡，她当年的恻隐之心换来的依旧是无情的背叛，还有让她一无所有的命运。

    “你知道？”

    谭檀愣愣地看着时絮。

    时絮自嘲一笑：“我后悔了，当初第一次发现你跟别人好的时候，我就应该跟你分手的。”

    当初的她是愚蠢的农夫，曾经妄想温暖那条蛇。

    可惜。

    可惜。

    谭檀松开了手，她一下紧张起来，啃着自己的手指，摇着头：“怎么可能呢……”

    她想到那段时光，她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时絮好得让她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会永远幸福。

    但是过去不可逆，时絮越好，她的噩梦就不走。

    谭檀总是梦到从前，梦到那段在出租屋里被人拖走的过去。

    她又去找别人，是为了不沉溺在时絮的温柔里。

    然而。

    然而……

    她还是她。

    “我本来很后悔遇见你。”

    这个时候时絮的系统收到了一封邮件，是9993发的。

    里面有几个道具，当年的孟蘅也成了独当一面的系统，时絮也没想到她一直研究的是断网也能传送的功能。

    谭檀看着时絮，这个女人看上去苍白脆弱，却依然有一股韧劲。

    哪怕容颜改了，灵魂还是那个灵魂。

    “但是不遇见你，我就不会认识小囡。”

    时絮又咳了起来，她抹去自己唇角的血，笑得温柔。

    谭檀惊疑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吼道：“为什么你还记得……为什么啊！！”

    不是说用了道具就能让她忘记所有吗？

    凭什么我这样，凭什么沈添青却可以得到那么好的时絮？

    时絮：“为什么你要这样呢？”

    谭檀抓住她：“因为我见不得别人好。”

    说完她笑了起来，一边伸手拉起时絮。时絮已经完全脱力了，7707跟端脑的数据潮使得在职系统都是去了联系，7490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最原始的代码输送——

    -前辈！！谭檀的执念太强了，我侵入不了！

    -7707老师灵魂体受伤了现在空间一团乱造，端脑的数据在流失……

    -9993说她用脱机邮件联系你了，她成功发了道具。

    -我要怎么帮您啊啊啊！！

    “不过我本来就是烂人。”

    谭檀笑了一声，她抱住时絮，狠狠地闻了一口时絮身上的味道，又捧起时絮的脸。

    “我们根本就没接吻过吧，都是假的。”

    她这个人残忍又可怜，带着一股让人厌恶的敏锐。

    时絮后面就是护栏，在下面，是悬崖。

    冬天的泉水依旧没结冰，两岸的山林茂密，谭檀抬眼看了看天，大雪漫天。

    “你上一次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吗？”

    “沈添青给我打电话还教训了我一顿。”

    谭檀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猩红，“但是她失控的样子真好玩，凭什么她是家里最宠爱的人。”

    “我原本也可以这样的。”

    “时絮，再见。”

    谭檀推了一把，时絮就这么看着她。

    谭檀背后是红白梅花，开得正好。

    上次她死，是深山悬崖，车滚落的时候，时絮的确看到了窗外的梅花。

    她那时候想，真不甘心啊，明明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虽然也出了意外，但是她心态很好。

    姜柳新已经到了，但是时絮只告诉她她跟谭檀出来看雪，让她来接。

    毕竟下午要拍戏。

    这大哥估计被吓死了。

    坠落的一瞬间，时絮却看到姜柳新后面来的人。

    沈添青苍白着一张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好像喊了她一声，但时絮没有听到声音，她听到的是呼呼的风声。

    9993的突然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

    “时絮姐姐，再过十二秒，距离崖底还有392米的距离，有一棵树，你会落在上面。”

    时絮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撞树上了。

    “时絮姐姐，你还好吗？”

    时絮觉得自己可能要废了。

    她现在想的是要怎么跟沈添青解释自己会被谭檀推下来这件事。

    她当时删删减减说的话其实是虚假安慰。

    压根没跟沈添青说危险性。

    而且，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

    时絮叹了口气。

    -孟蘅，你就不能挑一颗稍微没那么多刺的树吗？

    9993：对不起，这棵树稍微稳定一些。

    时絮：得了别这么说话，正常点，你现在能出现是成功灭了端脑了？

    9993：这一切都是7707的功劳。

    时絮：她不是勾引你了，这家伙岁数那么大，你小心点。

    时絮放心了，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有种自己亲手种的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9993笑了一声，“时絮姐姐，你坚持一下，沈导已经叫救援了。”

    谭檀的那道具让时絮痛不欲生：“你先别走，聊会，我怕我晕过去。”

    9993：“好的，时絮姐姐，你想好怎么面对沈导的怒火了吗？”

    时絮：“你幸灾乐祸什么？”

    对方笑了一声：“我想到当初你问我金主是谁，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跟沈导一起了。”

    时絮：“我也没想到。”

    这山中间很冷，雪还一直下，时絮的嘴唇都紫了。

    时絮想到沈添青，笑了笑：“她也没你说得那么讨厌。”

    9993：“7707也没你在给我的新手指南里写的那么讨厌。”

    时絮：“就这么爱吗？”

    对方反问了一句。

    时絮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谁让我就好这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