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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华夙没应声,只静静看了容离一阵,一时不知自己在盼什么。

    怕与不怕,差别不小,敬或不敬也是天壤之别。

    夜深后,小芙才从外边回来,鬼叩门般轻轻敲响了容离的房门,似是想让姑娘知晓自己回来了,却又怕把姑娘吵着。

    容离向来睡得浅,听见丁点声音便会醒来,不等她起身,华夙便开口:“你那婢女回来了。”

    捂在手上的袖炉早就凉了,容离未叫白柳和空青添炭,现下入手一片冰冷,只好将其放在了一边。从锦被里出来的时候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虽说屋下生着地龙,但还是冷。

    容离把挂在帨架上的狐裘拿了下来,往身上一披便朝门边走,打开门瞧见小芙冻着一张小脸站在屋外,可怜见的。

    小芙愣了一瞬,没料到姑娘竟这么快就给她开了门,她往身后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

    “进屋说。”容离侧身,让出了一条道来。

    小芙搓搓手,忙不迭进了屋,心底惴惴不安,像极了做贼。

    容离坐了下来,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问:“如何?”

    小芙这才说:“找了个法师,不是祁安的,问起来时说是从别处来的,道是近段时日听闻祁安不大太平,便跟着一块儿来的,我找他算了一卦,觉得这法师是有点儿本事的。”

    容离点了一下头,琢磨着她的话,眼一抬,眸子里映着灯台微弱的光,“近段时日祁安不大太平?他听谁说的。”

    小芙摇头,抬手摸了摸脑袋,小声道:“这事儿我未追问。”

    “罢了。”容离眼睫一颤,悄悄朝华夙睨去一眼,见那鬼正襟危坐着,好似未将群鬼齐聚祁安之事放在心上,应当早有了应对的法子,故而才一副闲然且淡漠的模样。

    小芙又道:“我将姑娘写的信给了那道士,道士看了之后踟蹰了一阵,我便把碎银全给他了,他得了碎银便连连点头答应,说姑娘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姑娘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容离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银子当真是好东西。”

    小芙眨眨眼,“那道士看相貌也是信得过的,我此前还找了几位,全都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信不得,故而多耗了几个时辰,现下才回来。”

    “无妨,找到便好,我会寻个法子,让他进府。”容离捏紧了狐裘,五指细如葱白。

    小芙想不明白:“可要寻个什么借口让他入府?”

    “我自有打算。”容离放下瓷杯。

    小芙未看信里写了什么,故而也不知自家姑娘究竟想如何做,她暗暗打量起容离的神色,隐约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压着声道:“姑娘这么晚还不睡,莫不是在等我。”

    容离摇摇头,发丝轻晃,“睡不着。”

    小芙想了想,“要燃上沉香么。”

    容离笑了一下,心里想,那香若是点上,睡着的就是这丫头自己了。她摇头道:“不必点,我躺一会该是能睡着的,你去歇着,今儿四处奔波,也该乏了。”

    小芙努了一下嘴,分明是不大想走,可她面上疲乏不掩,脸都给累青了。

    “去歇着,有事我会唤空青白柳进来。”容离双目一弯。

    小芙这才躬身应了声,转身回下房去了。

    门开开合合,风呼啦一声灌进屋里,差点儿把灯台上的火苗给扑灭了,那火光将熄,被一只手掩了个正着,火光又慢腾腾燎高,恢复如常。

    可壁上哪落有手的影子,那只掩在灯台前的手似是无形。

    华夙垂下手,侧头平静地看向容离,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你想用什么法子引容长亭寻道士做法?若他不找,你花去的银两岂不是打水漂了。”

    容离未回床上,而是在木桌边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睡不着其实不无缘由。她眼一抬,眸光莹润,许是眸子里映着的光在曳动的缘故,连带着她的目光也似在游离,好似怯生生的,她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华夙抬眼,朱红的唇一动,“苍冥历……”

    她还未说完,便被容离打断了。容离小声道:“我还是阳间人,哪用得上什么苍冥历。”

    华夙对这凡间的日子是不大在意的,凡间百年,于妖鬼而言不过一弹指,凡人的寿命,也不过是妖鬼睡上一觉的功夫,太短了,太过微不足道。

    容离同此鬼相处了一段时日,早猜到她应当是不知道,眼睫蓦地一抖,径自道:“宣鄞丁卯年,就是这一日。”

    前世便是这一日,她知道了容长亭憋了十来年未说出口的隐秘之欲。

    只是如今她重活一世,世事已有变化,也不知今夜容长亭还会不会来。

    “你在怕?”华夙淡声点破。

    容离没吭声,一只手还攥在狐裘上,五指越发使劲,连骨节都泛了白。她当真是在怕,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就连气息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只得微微张着嘴喘气。

    华夙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垂眼时看见她那蝶翅一样的眼睫在抖,翕动着在她的心头扑腾了一下。见多了这丫头狐假虎威的模样,她还颇觉意外。

    华夙往她肩上拍了两下,轻飘飘的,一股寒意透过这厚实的狐裘往她的骨子里钻。

    容离猛地闭起眼,慢腾腾松开了攥在狐裘上的五指,后知后觉掌心全是汗。她双目再睁开时,眼中胆怯少了几分。

    华夙站在她身后,“你怕容长亭?”她是不信的,她也不是没见过容离将容长亭时算计的样子,哪像是怕的。

    容离点了一下头,脖颈一僵,又摇了摇。她心底明白,这惊怕当是从前世带来的,好似心头上长了块脱不去的疤,牢牢烙着,她此生本不应怕。

    “你竟也知怕。”华夙轻轻嗤了一声,不是揶揄嘲弄,带着点儿惊诧。

    容离刚得了竹笔时便敢独自一人进净隐寺,还和那青衫鬼萝瑕打过照面,那时确实像不怕死的。

    华夙刚想说什么,冰冷的双目倏然一抬,朝门扇看去,就连按在容离肩头的手也沉了几分。

    肩上一重,容离愣愣仰头,朝身后望去,却见瞧见了华夙黑袍一角。

    华夙面色不善,“他来做什么。”她向来平淡的口气里竟带上了丁点微不可察的轻蔑。

    这轻蔑不叫人难堪,好似她本该如此。

    容离不问也知道是谁来了,气息陡然一滞,目光从华夙身上移开,眼珠子慢腾腾一转,朝紧闭着的门页望了过去。她屏息的那一瞬,心好像也不跳了,静如止水。

    门外映了个影子,个头偏高,身形不算魁梧,头上似乎还戴着发冠,是……

    容长亭。

    容离双手撘在了桌上,十指缓缓拢起,落在门上的目光半寸没移。

    若是平常,容长亭就连靠近这扇门也再三思索,好似双足上被拴了枷锁一般,哪会像现下,连门都不敲,兀自推门走了进来。

    门蓦地打开,容长亭醉醺醺地站着,脸上通红一片,也不知是不是因映上了红灯笼的光,就连他的双目也是赤红一片,神情颓唐又悲愤。

    自幼时起,容离在这府邸里虽有诸多不易,但容长亭向来疼她,饶是一句重话也不会冲她说,还关怀备至的,唯恐一个神情便将她给吓着了。

    容离的目光原本一动不动停在门上,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却蓦地落在了容长亭身上。

    华夙没说话,神情既冰冷,又不满。

    推门的容家老爷横冲直撞般闯了进来,身上全是酒气,即便隔得远,却还是将容离熏着了。

    容离捏着袖口抬起手,掩在了口鼻前,眉心皱着,她本意是不想关上这门的,可兰院里除了她,还住着三夫人和四夫人,若是闹出点什么动静,还不好掩饰。

    她遮着口鼻,见容长亭踏进了门槛,定定坐了一会才欲要站起身。

    肩上撘着华夙的手,她才刚离开鼓凳,又被按了下去。

    容离本就无甚气力,被一只手给压得只能在鼓凳上干坐着,站都站不起。

    华夙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蓦地一挥,黑袍登时如水墨般扬至半空,一道黑雾如破堤的浪朝敞开的门直扑而去,近乎要触在门上时,陡然化作了一双手,把门合了起来。

    凝成双臂的鬼气陡然消散,如水中化开的墨滴。

    门嘭一声合上,容长亭却未察觉,连头也没有回。他晃了一下,手扶在了门上,腰略微一弯,似想就地坐下。比起平日里,他如今的样子算得上狼狈,不但衣裳乱了,连发冠也是歪的。

    容离被华夙按着,坐得动也不动,可即便是华夙松开手,她也不会想去扶起容长亭。

    容长亭直勾勾看她,他以往的目光十分克制,哪会像今日这般。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会来。”华夙缓缓倾身向前,似想看清容离的神色一般,前胸近乎要抵在了容离的后背上。

    容离坐得直,耳畔落着那阴阴冷冷的气息,悄悄倒吸了一口气,落在容长亭脸上的目光动了动,余光悄无声息地瞥至华夙。她微微颔首,说了一声:“是。”

    华夙撘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屈起,像是叩着桌案一样,轻敲了几下。

    容离知晓,这鬼想事情时贯来如此,此时……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你知道他会醉酒,还知道他今夜此时会来。”华夙声音薄凉。

    容离这回不吭声了,她总不能直白承认,她之所以知晓这一切,是因她已经死过一回。

    “你怎么知道的?”华夙俯着身,那冷清卓绝的脸近在咫尺。

    “猜的。”容离轻着声,像猫儿在哼。

    华夙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直起腰又朝容长亭看去,手一抬,便施出了一缕鬼气,把这近要坐在地上的老爷托了起来。

    容长亭醉得厉害,双腿已软得快支不起身,故而被托起时,身子还是歪的。他一双眼要睁不睁,忽然喊出了一个名字:“丹璇。”

    丹璇,这名字在府里已十数载无人提及,不是不能提,而是无人敢提。

    大夫人诞下一女时,身侧只一产婆,听闻在孩儿啼哭的那一瞬,她抬起的手猛地垂落,两眼睁着,却已是无神。

    谁不知容长亭有多珍爱这位夫人,在旁人口中,两人是幼时便相识了,结了娃娃亲,后来丹璇嫁进了容府,两人可谓是不羡鸳鸯。

    这些事,全是容离在旁人口中听说的,究竟是不是如此,她无从得知,只知在大夫人离世后,容长亭一蹶不振,后来府中才多了几位夫人。

    被鬼气托起后,容长亭摇摇晃晃地走近,双掌撑在了桌上,又低低地唤了一声:“丹璇。”

    “我不是。”容离蓦地开口。

    哪知,容长亭竟似是疯了一般,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你明明就是!”

    容离掌心满是冷汗,她垂着眼,看起来颇为乖巧,轻声道:“我不是。”

    容长亭猛地又步近一步,想牵上容离的手,没想到托身的鬼气骤然消散,他双腿一软,咚一声倒在地上,他却好似不知痛,猛地伸手,想去抓容离掩在裙下的脚踝。

    他手刚探出,五指被一股看不见的气劲捏了个正着。

    华夙勾了一下手指,缠在容长亭手上的鬼气骤然拢起。

    随即,容长亭的五指各自被掰向一边,五根手指拧麻花一般,近乎要被拧断。

    华夙面上无甚表情,好似脚边的凡人比之蝼蚁还不如。

    容离缓缓把双腿往后收了点儿,低着头看跌在地上的容府老爷。

    容长亭的五指嘎吱作响,他本想痛吟出声,不料声音已抵至舌根了,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好像被人捂了嘴。

    华夙手一扬,缠在他手指上的鬼气顿时又化开。

    容长亭的手抖个不停,五指好像废了一样,紧接着也能吭声了,低低地啊啊叫唤了几声。

    “我未伤及他骨头。”华夙淡声道。

    容离没说话,思绪已经乱作一团,前世光顾着怕,只得知这隐晦一角,已是令她寸步难行。她微张的嘴在轻喘了一口气后,目光复杂地问:“你怎会觉得我是丹璇,是因我和娘模样长得像,还是因我和她一样孱弱?”

    容长亭伏在地上,手已不能再探出半寸,五指颤个不停,他醉了酒,神志迷迷糊糊的,双目却赤红如同暴怒,哑声道:“丹璇,你如今的模样只有三分像从前,不过倒是和以前一样乖,不会忤逆我。”

    容离骤然觉得,旁人口中的恩爱夫妻,许是假的。

    容长亭又道:“我知道你定是舍不得我,才转世回来,我已等了你十来年,如今府里的这些夫人,俱比不上你顺从听话。”

    “丹璇诞下一女便死了。”容离气息骤急。

    “丹璇没有死,她为我诞下一女,魂也投生回来了,你就是她!”容长亭咬紧了牙关。

    容离心觉这人当真是疯了,她额上一滴冷汗沿着侧颊滑落,下颌上蓦地抵上了一根冰冷的手指,将那下滑的汗给抵住了。

    华夙一捻手指,沾在指腹的汗滴登时蒸腾成烟,消失得一干二净。

    容离垂着眼看伏在地上的男人,忽觉头晕,掩在口鼻上的手缓缓抬起,往头上一捂,摇头道:“可丹璇死后,你便又娶了四房夫人,你若觉得我便是她,又何必如此。”

    她话音一顿,眸光微暗,“不,你是娶了那四房夫人后,才觉得我是丹璇,是何人同你说的?”

    华夙垂头看她,本还担心这丫头会被吓得口不能言,现下一看,仍是能说会道的,狐狸便是狐狸,即便是怕,那点儿狡诈的心肠仍是直不了半分。

    地上,容长亭撑起手肘,往前爬出了数寸,红着眼道:“丹璇,我想要你。”

    容离迷蒙地想着,前世……

    前世她用一个花瓶把容长亭砸晕了,后来容长亭修养了一段时日,未再敢来见她,紧接着便传出在篷州的四弟遇害,容长亭便连夜赶了过去,直至她死也没有回来。

    华夙面色森冷,扬手又挥出了一缕鬼气。

    容长亭浑身如被拆筋卸骨,痛不欲生。

    容离覆上华夙撘在她肩上的五指,将那凉飕飕的手拿了开。她蹲至容长亭跟前,气息急促地问:“你说,是谁告诉你,我就是丹璇的?”

    容长亭目眦欲裂,“姒昭一语道破,我亦觉得如此。”

    容离缓缓站起身,怎么也没想到,将一切算计成这样的,竟是四夫人姒昭。这一举,既毁了她和容长亭,又能将三夫人逼疯,可姒昭却是为了什么?

    她前世死得不明不白,今生总算是弄清楚了一些。

    容离极淡地笑了一下,低头道:“看来你十分信这鬼神之事。”

    华夙静静看了许久,淡声道:“何必同他多费口舌。”

    “你当我是丹璇,”容离轻轻笑着,“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你可知三房为何胎不稳,那是因朱氏鬼魂作祟,明儿寻上一个道士,去竹院好好做一场法事。”

    她话音方落,容长亭双眼一闭,竟然痛晕了过去。

    华夙收回了鬼气,淡声道:“让剥皮鬼把他送走,浑身酒气,臭得很。”

    容离浑身泄力,退了一步跌坐在凳子上,抬手捂着头半晌没说话,另一只手无甚力气地朝剥皮鬼招了招。

    剥皮鬼歪着身走了过来,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寒碜。

    “把他送回去,切莫被旁人看见。”容离虚弱道。

    剥皮鬼把容长亭往肩上一扛,本是想穿门而出的,不料容长亭的脑袋往门上撞了个正着。这鬼愣了一下,这才学着打开门步了出去。

    门还开着,寒风把屋里暖意都给卷走了,那熏臭的酒气登时也淡了许多。

    容离迎着风敛了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气。

    华夙在她身后淡声道:“容府再大,也不过是在凡间,不必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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