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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是鬼,故而在见光时全然不怕。

    这妖长了一张青色的面皮,其色深浅不一,像极大片苔藓沾在脸上,隐约能看出一双翻白的眼,和鲶鱼一样的嘴唇。

    细看还真像一条绿皮鱼,可哪的鱼是能离得了水的,还在山间明目张胆走着,是不要命了?

    容离一回头就与这玩意打了个照面,浑身忍不住一颤,匆忙退远了几步,捂住心头急急喘了一口气。

    华夙细直的五指正拧在这青皮妖的脖颈上,五指屈着,本不尖锐的指尖竟似要扣进其皮肉里。

    青皮妖骤然挣扎,被掐得气息一急。他狂聚妖力,脸上身上苍翠的绿渐渐褪去,变得斑驳破碎,好似苔藓被刨开,露出了些许常人该有的肤色。

    这妖抬起颤巍巍的手,企图将华夙的五指扒开,可尚未触及,便被大力甩了出去,好似纸鸢般被风刮了老远,轰隆一声撞上了腐朽的棺椁。

    那一瞬,青皮妖跟剥皮鬼似的,陡然换了一张皮。身上藓绿褪尽,原本绿豆般大小的眼眸骤然有了瞳仁,瞳仁与眼白分隔清晰,嘴鼻也变得与旁人无异。

    这妖身上的衣裳浓绿欲滴,头发算不得太长,乱腾腾的束着。

    许是刚由鱼化作人,他的头发有些湿,乱得像是交缠在一起的海草,一绺一绺的撘在脸上,看面容还算清秀,这皮囊看着像是凡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还带着几分青涩。

    容离侧过身,抬手攥住了华夙的黑袍,“这是妖?”

    华夙颔首,“鱼妖。”

    容离一愣,“鱼妖不该住在水里么,怎会是在山上,还在这……庙里。”

    华夙望向远处那跌落在地的鱼妖,眉头一皱,狭长的眼便微微眯起,“那便要问它了。”

    绿皮鱼妖大张着嘴喘气,这人身维持不得多久,面上竟浮现出几片鱼鳞,鱼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就跟镶了玉石一般。他翻身伏在地上,气息喘得很急,那声音好似山间乱撞的风,呼呼响着。

    在长了鱼鳞后,他面颊两侧还冒出了鱼鳍,就连袖中探出的手臂也变了模样,十指间长出了蹼。

    “它莫不是要死?”容离忙不迭道。

    华夙食指一弹,一滴水珠便撞上了此妖的侧颊,在其脸上迸溅开来,仿若破碎的琉璃珠。

    顷刻间,绿皮鱼妖气息骤缓,鱼鳍褪去,蹼也不见了,脸上虽还覆着零星鳞片,看着却是个人样了。

    华夙抬手撘上了容离的肩,推着她往前去。

    容离哪还退得了,直截被推着走至这绿皮鱼妖身前。她屏息凝神,生怕这妖霍然起身,冲她一顿乱啃。

    在凡间的话本里,妖怪都是会吃人的,心肠坏得很。

    “山下有水不去,却偏要在这山上寻苦头。”华夙眼睑一垂,淡声道。

    容离抿着唇没说话,她这么个凡人被夹在中间,委实为难。

    绿皮鱼妖缓缓侧过头,在看清华夙的模样时愣了一下。他本想奋起回击,脊背刚刚拱起,便瞧见华夙身侧屯集起的鬼气,他瞳仁骤缩,声音一颤,“你……从何处来的?”

    华夙语调平平,“你在问我?”

    绿皮鱼妖瞳仁微缩,分明是怕了。

    华夙冷冷哂着,发辫上松散的发在风中起伏,漠然到甚是居高临下,“你看我像是打哪儿来的。”

    那绿皮鱼妖陡然一颤,干脆蜷起身,伏跪而下,“大人。”

    容离已看明白,虽说这鬼功力未恢复完全,但姿态定要摆高,轻易不肯仰头看人,才能唬得住别的妖鬼。

    华夙心满意足地点了一下头,淡声道:“说说,你在此处做什么。”

    绿皮妖这一声“大人”虽是喊出去了,可俨然不想全盘托出,垂着头道:“山间静谧,便想着趁时辰未到,来此修炼一番。”

    华夙捻了捻手指,不知何时沾上指尖的灰随即扬了出去。

    容离皱着眉头,暗暗打量起这破庙,这里边散乱地摆放着不少棺椁,也不知哪一副与丹璇有关联。她又咳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这绿皮鱼妖在的缘故,她竟嗅到了一股鱼腥味。

    华夙冷淡地嗤了一声,“你不大老实,不好好答也就罢了,还想暗动手脚?”

    随后,容离恍然明白,何来的“不大老实”。

    一股浓郁到近乎呛鼻的鱼腥味从四处漫了过来,她胃里一阵翻腾,近乎喘不上气,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似被淹在了水中,还有成千上百的鱼将她围困。

    容离抬手捂着口鼻,可越是紧捂,越是难受。

    她后心忽抵上了一只冰凉的手,那手往前一推,她登时在这这鱼腥味中嗅到了一股清香。

    好似白兰,香而不腻。

    抵在后背那柔夷般的手很快收回,容离终于喘顺了气,匆忙抬起泛红的眼,朝四处张望。

    没有鱼,她亦不是在海中。

    青皮鱼妖猛甩双腿,鱼摆尾般似要腾身而起,却见华夙一个抬手,隔空将他给摁住了。

    无形的威压自天而降,黢黑鬼气从华夙掌心释出,陡然幻化成长索,朝那青皮鱼妖缚了过去。

    青皮鱼妖被缠了个严实,跌在地上连腿都摆不得了。

    华夙冷声道:“怎么,想跑?”

    鱼妖方才得了那一滴水珠才好上了些许,现下妖力一耗,面上又冒出了许多鱼鳞,颊边的鱼鳍跟出芽一般冒了出来。

    山间寂静,本以为这鱼妖会有帮手,不想只它一妖。

    容离回想着林鹊昨夜所说,若真如她所言,当年在这庙里停棺的人应当不少。

    此时虽是凛冬,却看得出上山的人不减,山上落着些许黄纸,应当是旁人扛棺上山时留下的。只是,那一行行脚印竟避开了这庙宇,再观门槛边上积着的尘土,分明……已许久未有人步入此地。

    容离眼一眯,扶着膝慢腾腾倾着身,乌发和混在其中的朱绦垂下肩头,“你是不是在守着庙门,不让旁人进来一步?”

    青皮鱼妖陡然变了面色,“你一个凡人,若想活命,还是少说些话。”

    “你洞溟潭鱼仙混至如今这地步,不无道理。”华夙抬起手,眼冷漠低垂着,唇一张,往细长的五指上轻吹了一下。

    缠在手指上的鬼气陡然化作巨网,从那青皮鱼妖头上兜了下去,那乌黑的鬼气一罩,底下的鱼妖悄然消失。

    容离愣住了,仔细一看,那妖哪是消失,分明是变作了一条猛摆尾巴的鱼。

    “它……会不会失了水就死了?”她讷讷道。

    华夙轻嗤,“那你便太看不起他了。”

    只见成网的鬼气如云烟化开,那绿皮鱼妖还是只能在地上摆着尾。

    “这便是此妖真身。”华夙手指一勾,地上的鱼妖便被鬼气托了起来。

    容离左右看了看,干脆将别在腰间的方帕拿起,犹豫着要不要将那鱼包起来。

    华夙手一伸,捏住帕子一角,转而又朝那鱼妖看去。她五指一拢,鱼妖登时又变小了许多,原该有半个手臂那么长,现下已不足一个巴掌大了。

    帕子被华夙甩了出去,在半空展得平平整整的,随后将摆尾的鱼裹了个严实。

    容离是想把那鱼包起来,可未想到,还能这么裹。

    华夙收了手,裹了鱼的帕子被风卷到了她手里,她掂了一下,颇为挑剔地说:“这么小一只,也不知够不够垂珠塞牙缝。”

    容离看向那鼓囊囊的帕子,帕子里的鱼还在挣,可方帕的边角好似被粘牢了一般,分毫不见松散。她讶异道:“莫非我们要把这妖带回去?”

    “自然要带。”华夙淡声道。

    容离闷声:“可这鱼若是与丹璇无甚牵连呢。”

    “你还怜惜起它了?”华夙轻轻啧了一声,“虽说我不喜凡间吃食,可鱼要如何蒸如何炸才好吃,我却是知道的。”

    容离瞧见帕子里的鱼蓦地不动了,就跟被吓傻了一样。

    华夙轻笑,把帕子收进了黑袍里,走至一副棺椁前,手一挥便令棺盖被推开。

    里边尘烟扬起,躺着一具尸骸。

    华夙并未多看,转身踱至另一副棺椁前,又是一个挥手。

    棺盖隆隆声推开,里边亦躺着一具穿着寿衣的白骨。

    这破庙里的弃棺似都不是空的,也不知怎的,就被弃在此处了,死后也未能入土为安,当真可怜,现下只余森森白骨一具,魂已不知到哪儿去了。

    容离跟在后边,华夙每打开一副棺,她便探头看上一眼。

    棺椁这一物,与她也算得上是有缘,寻常人年岁大了,才会在家中添置棺椁,可她自出世起,便常常棺椁伴身,活像是把棺椁当床榻一般,离一日都不行。

    华夙神情淡淡,不像旁人掀了别家的棺椁还唯恐冒犯了先人,她掀起便一勾手指令其合了回去,话都不多说一句。

    容离知道她在找什么,轻着声道:“那副空棺,也许早已不在。”

    华夙淡声道:“再找找。”

    容离面色本就不大好,现下抿着唇不说话,眼皮恹恹地耷着,有些担忧冒犯了亡魂。

    咚的一声,华夙又开了一口棺,里边躺着一对母子尸。

    华夙神色骤冷,抬手撘上了容离瘦弱的肩头,把这缄口不言的丫头推进了寺庙的主殿里。

    说是主殿,实则与侧殿无甚区别,还是因这寺庙太小。

    佛像下摆满了棺椁,棺椁横七竖八的放着,摆得满满当当。

    华夙似乎无甚耐性了,掌心往上一翻,似是要托起什么东西,随即数十口棺轰隆作响,一个个棺材盖凌空而上,掀得到处俱是尘烟。

    那数十个棺材盖就那么悬在半空,齐齐整整的。

    华夙撘着容离的肩走上前,将棺椁一一查看,陡然找到了一口空棺。

    棺椁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一搁,就算是放歪了,也不会有人想去给它摆正,这棺椁放进来时是什么样,怕是数十年后还是什么样,也无人会来偷尸。

    容离看见那空棺时还愣了一下,脚步蓦地一顿,把肩上那只冰凉的手拿了下来。她步子有点软,走路跟在飘一样,也顾不得脏不脏,晦气亦或是不晦气的,手扶在棺椁边沿,将其余未看的棺俱看了一遍。

    那些棺椁里俱躺着白骨,只有方才那一口空空如也。

    容离气息一急,免不了吸进些许尘烟,冷不防咳了个天昏地暗。她慌忙捏起袖口掩在了口鼻前,趔趄着朝华夙走了回去,身子虚,眸子却精亮,“其余都不是空的。”

    华夙微微颔首,十指攀在了那空棺上,倾着身似要把脸凑到棺椁里。

    容离看得心惊胆战,若是死人躺过的棺椁,就算是把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都不会倾身靠近一点。这些年,她没少遭人嫌厌,她自个儿也知道,这阴间玩意儿是有多晦气。

    晦气的东西多看一眼,都怕折寿。

    可华夙当真倾身靠近,那黑沉沉的袍子还曳在了棺椁边上。

    容离心一急,伸手想把她那袍子给捞起来,手刚伸出去,便听见华夙道:“冷木的气味。”

    探出的手蓦地一顿,容离怔住,“冷木……是什么木?”

    华夙直起腰,“洞溟潭里长着的杉木,杉木的树皮下长着冰,冰上有数百圈同心环纹。”

    容离记得这鬼先前提及的洞溟潭,如若她娘当真是在这空棺边被抱回去的,岂不真与洞衡君有什么牵连?

    她轻声道:“还有……这样的木?”

    华夙看了她一眼,把散至脸侧的碎发拨到了耳后,提着黑袍便把腿……

    迈进了棺椁里。

    这黑袍当真长,这一提,露出她穿在底下的一双绣鞋。

    墨色的绸缎,其上用银线绣了些古怪的金文。

    容离只看到一眼,华夙便松开了手,那丝滑如泉的黑绸又盖了下去,把那双鞋遮了个齐全。

    “你……”容离倾身靠近,愣愣看着这鬼笔直地站进在棺椁中。

    华夙垂着眼,默不作声地站了一阵,似是颇为不满,眉头皱了起来。

    容离甚觉疑惑:“你这是在做什么。”

    华夙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

    容离陡然噤声,眼睁睁看着这鬼躺了下去,她微微倒吸了一口气,杏眼瞪得圆圆的。

    没想到这棺椁还挺……合身,不宽不窄,分外适合,想来这原该躺在棺椁里的人与她身量相仿。

    华夙躺在里边,缓缓闭起了眼。那狭长的眼一闭,平白少了几分薄情和孤高。

    她就这么静静的,若非额上一点朱砂丹红胜血,唇脂也抹得艳,便好似当真没了生息。

    虽说,鬼物本就不该有生息。

    容离哪敢出声,抿着唇细细喘气,瞪直了眼往棺椁里看。

    华夙陡然睁眼,提着黑袍从棺椁里出来,神色有些复杂。

    容离好似头一回在她面上看到如此神情,这鬼向来不把外物放在眼里,又怎会露出过这样困惑的神情。

    “怎么?”她捏住了华夙的袍子,轻声问了一句。

    华夙眉头未展,细长的手指撘在棺沿上,极缓地抹了一道,“这怕是藏过什么东西。”

    “不是冷木么。”容离讷讷道。

    华夙屈起手指叩了两下,“不单是冷木,还有别的什么,有阵法遗落的痕迹,但年月已久。”

    “看不出这是个什么阵么?”容离问。

    华夙没应声,哪会承认她看不出这小小阵法,转身就道:“出来太久,你该回单府了。”

    这祖宗都这么说了,容离只得颔首,“那便回去。”

    出了寺庙,华夙停住脚步,往回看见容离恹恹地跟在她身后,甚是无精打采。

    她手指一捻,等指腹上沾着的灰凭空消失,才探手朝容离的唇角点去。

    容离抬起眼,已料想到这鬼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那抵在她唇边的手指往上一提,似是迫使她僵硬地翘起了嘴角。

    容离将那根冰冷的手指握了个紧,“你说,丹璇会不会也是鱼妖,那我……”

    华夙唇角一扬,竟然笑了,“回去可别让我瞧见你泡在水里扮作鱼,这细皮嫩肉的,也不怕被泡皱了。”

    容离本还苦恼着,一听这话,便想把画祟拿出来,往这鬼脸上画只王八。

    华夙收回手,“你若当真是鱼妖,就不该在妇人腹中诞世。”

    “那要如何……”容离不解。

    华夙道:“你知道鱼是怎么产子的么。”

    容离捏起袖口掩住了自己大半张脸,眼直直瞪着。

    山下,空青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歪着。那被拴在树上的马旁若无人地啃起了地上的草,尾巴吝啬地甩上一下,好似也一样困倦。

    “空青。”容离走过去唤了一声。

    空青陡然惊醒,“姑娘,可是……事儿忙完了?”她也不知自家姑娘上山做什么去了,思来想去,只能憋出这么句话来。

    容离颔首,提着裙进了车舆,“早些回去,晚了怕是要让姥姥忧心。”

    空青侧过身,往自家姑娘身侧看了好一阵,见姑娘好似和上山时无甚两样,这才应了一声。

    华夙坐至容离身边,“她怕你沾了什么脏东西下山。”

    容离没吭声,朝这鬼睨了一眼。

    空青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缰绳,这才坐回去甩了马鞭,策马回了皇城。路上,她对自家姑娘独自上山一事耿耿于怀,压着声道:“姑娘究竟上山做什么,走得累不累,回去可要烧上一些热水将脚泡一泡。”

    这话说得够拐弯抹角的。

    容离轻声道:“不必,上去找了座寺庙,拜上了一拜。”

    空青哪是会信的,若当真只是进庙里拜佛,又何须从三个丫头里选出她来。

    回了单府,容离瞧见前厅的门关着,特地在门前顿了一下。她现下耳力好,轻易便听见了屋里有人在说话。

    听这声音,应当是她那大舅单金珩,和姥爷单栋。

    单金珩叹了一声,“碰见了从祁安回来的商队,听说了一些容府的事。”

    单栋问:“怎么?”

    单金珩应当是犹豫了一阵,“容家似乎闹了鬼,现下府邸已空得连……活人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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