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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小芙探头看了看,见撩开垂帘的不是自家姑娘,便泄气地缩了回去,惆怅道:“姑娘会不会已经走远了,这大晚上的,谁同她一起,也不知同路的人靠不靠得住。”

    她话音方落,白柳的眸光幽幽地递了过去,“或许……同姑娘一起走的,压根就不是人呢。”

    两人怵怵地对视着,只空青朝马车上定定看了好一阵。

    这戏班子里的人只有在台上时才会浓妆艳抹的,现下看模样和寻常百姓一个样。

    这马车还挺宽敞,看着约莫能挤上七八个人,只是现下连上坐在外边拉着缰绳的两人,也就只有四个。坐在车厢里的两位姑娘往外看了一会,一人道:“三位姑娘可是在等什么人?”

    小芙心猛地一跃,跳至嗓子眼,抿着唇没有应声。

    空青却是微微侧着头,往撩起的帘子里望了一眼,随即问道:“敢问诸位可有去过周府?”

    那牵着缰绳较高大一些的男子道:“是去过,姑娘是府上的人?”

    空青摇摇头,“听闻有个戏班子被周大人请了去,我方才无意瞧见箱子上撘着的行头,便兀自揣测了一番,多有冒犯。”

    男子朗声笑了,“无妨,我还以为三位姑娘是从周府来的,今夜皇城可不大太平,好似又有官兵在四处搜查,这城门也加大防守,出城的人要受被里里外外搜上一番,才能出得来。”

    这三个丫头便是刚从城门里出来的,又怎会不知道,所幸官兵手里只有她们姑娘的画像,没有她们的,否则定逃不脱。

    小芙皱起眉头,往半敞的城门望去,“你们方才过来时,可有见过一位形单影只的姑娘?”

    方才说话的男子摇头:“并无。”

    容离坐在马车上,浑身上下被鬼气裹得严严实实,若是这会儿忽然冒出个鬼来,指不定还会将她当作同僚。

    撩起帘子的女子道:“不知你们要找之人长什么模样,指不定咱们出来时还撞见了。”

    小芙嘴已张开了,可忽被白柳捂住了嘴,白柳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和盘托出了,现下那些官兵明面上是在找敷余的探子,但也一样在搜找她们家姑娘。

    小芙“唔唔”了一声,把白柳的手拉开了,别扭道:“她就……长得甚是好看。”

    话音一顿,她陡然不知要怎么接了。

    马车上,华夙轻哂,“你看你这三个丫头,平日里好似对你很是关切,现下旁人问起时,只道得出‘好看’二字,怎会如此肤浅。”

    容离没吭声,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才能令这三个丫头知道她已出皇城。

    撩着帘子的女子一愣,不由得笑起,“姑娘莫不是在打趣,光这么说,咱们怎好确认有未见过那位姑娘,不过这大半夜的,你们三个姑娘家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

    白柳皱着眉头,甚是担忧地往城门看,“罢了,再等等。”

    坐在马车前的另一位男子道:“你们要等之人,指不定已经走了,你们现下又连个代步的马车都没有,如若恰好顺路,我们大可以将你们捎上一程。”

    空青虽心怀担忧,但并不怕自家姑娘会被官府逮着,毕竟有那么个术法高强的大鬼在身侧,那鬼怎么也不该令姑娘陷入不利。

    她抿了一下唇,思绪一转,想出了个和篷州临近的地方,“今旻。”

    驾车的两个男子俱是一愣,那壮一些的道:“今旻离篷州近,许也被战事祸及了,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小芙被问得有点紧张,伸手拧了一下白柳的胳膊。

    白柳哎呀了一声,脸都被拧白了,“你干嘛呀。”

    空青应了一声:“走亲戚。”

    华夙听得津津有味,“好一个走亲戚,这小婢女有胆识又机灵,倒是可造之材。”

    问话的男子想了想,“我们虽不去今旻,但要到橡州,不如你们跟上一道,到了橡州后再坐个马车,约莫一日半就能到今旻了。”

    华夙侧头看容离,神色意味深长,“如何,你要带上这三个丫头么,还是将她们甩在此地。”

    容离哪里料到这三个丫头会跟出来,半晌才点了一下头,伸出两根手指轻飘飘地捏住了华夙的袍子,眼里带着几分期许,还有点儿不言而明的企求。

    华夙一看容离这模样便明白过来了,这是想让她出手呢。她哂了一下,挽起了盖住手的袍子,朝空青施去了一缕鬼气。

    那鬼气从车舆里漫了出去,原缥缈无形,在逸出垂帘外时,陡然凝成了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朝空青的肩头攀了过去,攀上还不够,还要屈起手指在她肩头上叩了几下。

    容离瞪直了眼,虽心知这鬼不会用什么妥当的法子,可也料不到她会这样吓人。

    果不其然,空青浑身僵住,肩头酥酥麻麻,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

    男子又问:“姑娘,姑娘想好了么?”

    空青僵着身,就连眼珠子也僵住了,许久未见转动,好似无端端被灌成了个石头人。

    华夙撘在膝上的手一叩,那攀在空青肩头的鬼气也随之一动,她摇头道:“方才刚夸了她,怎现下又犯起傻了。”

    容离瞪了她一眼,着实想把这张喋喋不休的嘴给堵上,好好一个鬼,偏偏长了嘴。

    先前在单家时虽也闹鬼,可被鬼碰过肩头的却只有白柳一人,空青起先还不信,这能有多吓人,现下亲身经了这一遭,才恍惚觉得……当真骇人。

    这叩她肩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很是漫不经心,不大像是想要她命的样子。

    空青抬手往肩上拨了拨,又朝车舆里看了一眼,许是那敲她肩头的手太过柔和了,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那便劳烦了。”

    男子下颌一抬,“上马车来,里边还宽敞,再坐上三位姑娘也不嫌挤。”

    小芙和白柳面面相觑,两人俱是摸不着头脑。

    小芙压低了声讷讷道:“我们若就这么走了,那姑娘怎么办,且我们就算到了篷州,也未必找得到姑娘呀,这长路漫漫,姑娘身边没个人照顾,可怎么行。”

    白柳附和:“是啊,现下在这皇城边上还能等一等,走远了许就再难碰上了。”

    空青绷着脸转身,毫无征兆的把手搭上了白柳的肩,轻拍了两下。

    白柳才被鬼拍过肩,这几日一惊一乍的,现下这肩冷不丁被拍了两下,她浑身一震。

    空青小声道:“它在。”

    白柳肃然静声,究竟谁在,已不言而喻。

    空青上了马车,左右看了看,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坐哪里,可马车上并无她家姑娘的身影,这鬼总不会是在逗弄她。

    容离就坐在边角上,和华夙挨得极近,生怕旁人碰着自己,觉察出什么来。

    小芙和白柳也跟了上去,在马车上拘谨坐着,眼都不敢随意瞟。

    车轮子又滚了起来,刚要走,后边忽传来声音,有人扬声大喊:“停步!”

    牵着缰绳的男子不得不勒马停下,遮着窗棂的帘子上映着些许火光,当是有人打着灯笼来了。

    脚步声矫健,且甲胄还撞得叮当响,这一听来的就是官兵。

    容离皱起眉,侧头想往窗外看去,可惜帘子遮得严实,也不知外边的官兵是怎么了。

    华夙神色不悦,本来与一众凡人挤在马车上就很是委屈了,现下好不容易要走,竟还遭拦下。

    “这些凡人,做起事来犹犹豫豫,还罗里吧嗦的,怕是不知事儿越多,命就越短。”

    容离不明所以。

    华夙又道:“我见过阳寿最长的凡人,不修法术,也并非日日吃金饮银,却偏巧活了近两百载,只因她不爱多管闲事,心宽,忧虑少了,自然便能长久。”

    容离肃然起敬。

    驾马的两位男子齐齐下了马车,一人拱手问:“不知大人们为何事来,方才过城门时,不是已一一搜查过了,可是还有疏漏?”

    刚上了马车的三个丫头缩作一团,心道总不会是因她们上了马车,才过来拦下的。

    一官兵道:“先前被请去周府唱戏的,可就是你们?”

    壮些的男子拱手道:“正是。”

    “我们大人有话要问,诸位怕是要耽搁一阵了。”官兵道。

    男子摇头:“无妨。”

    说完他回头看向车舆,“下车来,大人要问话。”

    车上那戏班子里的两位姑娘面面相觑,身子还颤个不停,竟和白柳撞鬼时一样害怕。

    外边那男子又喊:“快一些,莫让大人们等急了。”

    两位姑娘眸光闪烁摇摆,似是犯了什么事一般,否则又何须这么害怕官兵。

    那官兵喊:“马车上的都下来。”

    两位姑娘齐齐朝刚上了马车的三个丫头看去,其中一人将食指抵在了唇上,颤着声道:“咱们先下马车,若官兵未问起,你们便无须跟着一起去,就在这马车上等着。”

    空青颔首,面色有些白,“多谢。”

    两位姑娘依次下了马车,许是帘子撩得开了一些,那站在下边的官兵瞧见了车舆里尚还有人影。官兵皱眉,伸出手中的长戟,企图将帘子撩起,一边问:“车上还有人没下来么?”

    底下戏班子里的几人俱是心头一紧,怕的不是被官兵发现他们马车上还藏了三个人,而是忧心这三位姑娘的来历。

    想来也是奇怪,这大半夜的,三个姑娘拎着包袱在官道上沾着,说是要去今旻探亲,实则三人连马车都没有,若是步行,也不知走上半月能不能走得到。

    眼看着那长戟就要把帘子挑起,容离忙不迭望向华夙。

    华夙垂眼看向那抓在她黑袍上那只白生生的手,不大情愿地抬起一根食指,一缕稀薄的鬼气从指间上逸出,袅袅如蛇,轻盈曳动。

    那鬼气朝官兵的眼蒙了过去。

    长戟将帘子挑起,官兵探头看了一阵,又收回了长戟,嘀咕道:“怎么回事,方才不是看见了人影么,怎又没了。”

    大晚上的,不是眼花便是撞鬼。

    那官兵手一抖,差点把长戟丢了出去,对着那戏班子道:“你们跟我来。”

    四女两男面面相觑,谁也不知为何这官兵好似没看见车舆上有人。

    车舆上,华夙手指一勾,将鬼气收了回来,淡声道:“这不就看不见了么。”

    三个丫头哆嗦了一下,纷纷凑到了窗边,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那几个官兵带着戏班子走回了城门里。

    “你们出城作甚。”一个柔弱轻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三人本还直勾勾地望着车舆外,听见这声音纷纷扭头,一转身,便看见自家姑娘正在边上。

    这马车上无端端多了个人,饶是这人是自家姑娘,也把她们给吓着了。

    白柳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又厥了过去,忙不迭抬手摁住了自己的人中,眼瞪得直直的。

    “姑、姑娘?”小芙目瞪口呆,她愣了好一阵,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碰在了容离的手背上。她被吓得手指冰凉,容离的手虽也不暖和,但却是温温的。

    在感受到这温热后,小芙松了一口气,“热的,姑娘还好好的。”

    容离差点被她这傻乎乎的样子给气笑了,“你还盼着我变凉呢。”

    小芙连连摆手,“哪会呢,我、我这不是害怕么。”

    容离朝空青看去,轻声道:“我方才想了一阵,究竟要不要带着你们一块儿走,可若是不带,你们这三个丫头也未必还会回皇城,你们三人若去篷州找我,我又寻你们不见,还不知如何是好。”

    空青一愣,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肩头,“方才,是、是那位么。”

    容离点头,“是她。”

    空青屏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说错什么话将那位给冒犯了。

    华夙靠着车舆哂了一声,“倒不必这么惊怕,我挑嘴,可不吃人。”

    容离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对这三个丫头道:“一会到了临近的镇上,便去寻辆马车,不必再叨扰劳烦旁人,此前切记,莫要透露你们是从祁安容家来的。”

    空青一知半解,“那些官兵当真在……”

    容离颔首,慢声道:“敷余的探子扮作篷州镖局的人混进了皇城,现下篷州镖局里一众人不知所踪,容齐亦不知去向,官府猜疑四公子与敷余勾结,若他当真做了这等事,我便不能幸免。”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饶是大字不识的,也该明白这是叛国之罪。

    小芙瞠目结舌,“难怪单家老爷和夫人得知你要去篷州寻四公子的时候,那般担忧惊怕,还想出府寻你。”

    容离垂下眼,此番她辜负了单家的一片好心,明知有险,偏向虎山,想来还有些愧疚。

    白柳摁着人中,忍着好让自己不哆嗦,“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还要去篷州,四公子若当真投敌,那、那姑娘岂不是去……自投罗网?”

    说完,她狂摇了一下头,“此事本与姑娘无甚干系,四公子当真没有担当。”

    容离轻叹,“其实也说不准他究竟有没有投敌,也许……是敷余人将镖局一网打尽,才借其身份混进了皇城,容齐他……”

    “那不就更不应该去了,去了能做什么。”小芙着急抓住容离的手。

    容离垂眼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总觉得身后有一道凛冽的目光斜了过来。

    她把手抽出,轻拍了两下小芙的手背,摇头道:“要去的。”

    “你不寻个合适的缘由,她们怕是要把你拴在这儿。”华夙不咸不淡道。

    容离思索了一阵,唇边噙起一丝极淡的笑,淡到好似裹挟了几分哀愁,她本就病气沉沉,这皱着眉头一笑,更脆弱了几分。

    她慢声道:“若他投敌了还好,若是……被敷余人害了,我得将他的尸骨带回来才行。”

    小芙听愣了。

    容离苍白的唇一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先前在容家时,大姑娘和那四公子也极少碰面,两人若是恰好撞上,顶多点头示好,再无别的话好说,哪来的什么情谊,甚至比萍水相逢的人还要寡淡。

    可容家步入如今田地,世上还能与容离有血脉关系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小芙想了一阵,将自己说服了,说不定姑娘当真舍不得四公子,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空青神色沉沉,“可到了篷州又该如何,总不能像无头苍蝇那般找。”

    “那也得先到篷州。”容离道。

    华夙屈起一条腿,银线绣边的鞋撘在木板凳上,鞋边干净,走的路不少,可却连丁点尘土也不沾。她下颌微微抬着,漫不经心将这三个丫头俱扫了一眼,“你当真想带她们去篷州?你在祁安多时,许不明白战乱究竟是如何个乱法,到了篷州,我只能保你,可无暇护住她们。”

    容离也在思索,若非这三个丫头跟出来了,她大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可偏巧这三个丫头不让人省心。

    还未思索出个法子,脚边的竹箱里嘤嘤响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弱弱地叫唤。

    容离垂头,心底一喜,连忙弯腰打开了竹箱,只见垂珠在箱子里无精打采地叫着。

    “你们竟把它也带出来了。”

    小芙小声道:“若把它留在单家,也不知单家会不会待它好。”

    空青道:“出来时喂过一次,还带了些鱼干,这一路饿不着它。”

    容离摸着垂珠的毛茸茸的脑袋,心软得不得了,现下这猫的目光还软乎乎的,若被华夙占了躯壳,可就没有这么乖巧了。

    华夙轻轻嘁了一声。

    垂珠陡然噤声,动也不再动。

    过了一会,被带走的戏班子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小芙匆忙扭头,“姑娘,他们回来了。”

    华夙唇一张,呼出一口鬼气。

    眨眼间,马车上哪还有容离的身影,就跟从未来过一样。

    两位姑娘上了马车,纳闷道:“官兵问了些话,问那日听戏的除了周家的人还有谁,我们不敢乱说,只道单家的老夫人也在。”

    另一人道:“那官爷还问,可有见过从祁安来的人,咱们光唱戏,哪知道听戏的是从哪儿来的,这一日日的,这场赶完赶下一场,听戏的人多了去了。”

    “这单家的事,还是得去问单家,听那话,好似官府当真派人去了单家,只是什么都没有搜出来,只说单家有个空着的院子似乎住过人。”

    “听他们说,单家大姑娘也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的,竟说那院子住的不是人,是鬼,所以搜不到人也实属应当,前段时日她还找了道士去做法,只是那道士还未施法便被吓走了。”

    “明明是被赶走的。”华夙一嗤。

    容离闷声不言,想不到单挽矜竟未将她供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家受牵连,不过想来……这妹妹的心本就不坏,只是太耽于争宠。

    小芙、空青和白柳正襟危坐,缄口不言。

    发上插着花的姑娘道:“说起来,方才那官兵不是挑开了帘子么,怎好似未看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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