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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暴君与帝师 21 烈帝及冠,亲政,……

    天子盛怒,太极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古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本该是极为骇人的场面。但此时这空旷大殿内,肃然站立的朝臣却大半都全无反应,有几人甚至因这声愤怒无能的宣泄而在面上浮出了几分讥嘲之色。

    只有懵懵懂懂的小世子实打实地惊惧,像只被吓着的小老鼠一般飞快地钻到了赵家主身后,瑟瑟发抖。

    赵家主垂眼看了看埋着头的小世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鄙夷,随即冷然望向陆凤楼:“陛下息怒。臣等所为,皆是为大晋将来。”

    “如今大周兵压北地十二城,江南官场动荡,民间灾荒蔓延,我大晋内忧外患,只需一点火星,便会有焚天之势。怕只怕到时有人借火势揭竿而起,搅动天下。若真有此乱象生成,江山易主也非谣传呐。”

    赵家主言之切切,声音冷静平缓,回荡殿内,仿佛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肱骨之臣。但未曾有哪位忠臣良将会在君主面前直言江山易主。

    陆凤楼将这大逆不道的威胁之意听得真切无比。

    他踏在玉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恢弘宽阔的太极殿,将百官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眼底浮现出一抹幽冷之色。

    “看来赵大人当真是为国着想。”陆凤楼怒色未敛,硬邦邦道,“那依赵大人所言,若朕这个昏聩之君不听各位爱卿的逆耳忠言,一意孤行,那大晋的天下便会换个姓氏?”

    他盯着赵家主:“也不知这将要起义的义军,是从叠州来,还是从京师起?”

    “臣等不敢!”

    赵家主口称惶恐,面上却依旧一派淡然自若,成竹在胸。

    他的自信绝非自负。

    逼一个无兵无权,幽囚深宫,甚至连亲政都未做到的傀儡皇帝退位而已,算不上什么难事。世家早便有过这一谋算,只是当初定的人选并非殿上这个畏畏缩缩、流落民间的小世子,而是手握兵权的摄政王。

    摄政王楚云声曾确实是四大世家改天换地的首选。

    这选择也殊为简单。

    世家占文,楚云声占武。世家无法单凭一己之力除掉楚云声,兼之楚云声性情喜怒无常,谋算不足,容易被利用,若真能双方联合,那必然无所阻挡,推楚云声登基轻而易举。

    而楚云声一旦称帝,那世家便有了由头在文官占优的朝堂上限制制约他,瓦解他的兵权。若他忍耐不住,出手斩杀文臣,那便是暴虐不仁,名声定会臭上加臭。若他能忍下,那世家多年积累,磨也能将他磨死。

    到时兵权到手,声名鼎盛,世家权势必然已凌驾世俗,哪还在意皇帝谁来坐。

    所以,与其说是世家图谋皇位,不如说世家想要的一直都是兵权。文武全得,才堪称真正的把控天下。

    但这一完美计划刚开了个头便夭折了,楚云声拒绝合作,让世家实打实地碰了个硬钉子。

    也自那时起,赵家主才意识到,世家对于摄政王的调查与评判似乎过于偏颇,那实在不像个有勇无谋之人。

    首选不成,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将门。

    但将门又不争气,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却被楚云声老奸巨猾地翻了盘。

    两战两败,纵然是四大世家积蕴颇深,也受了不轻的打击。

    官场失意,民间又风言风语,还有些难以捕捉的锋刃切割着他们盘续天下的根须,世家不愿再等,直接定计,哪怕剑走偏锋,险而又险,也要搏上一把。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赵家主总觉得,若再不动手,便怕是连放手一拼的机会也要没有了。

    只要大局定了,其余事情便是再糟,亦能力挽狂澜。

    思及此,赵家主也不想再磨蹭,直接道:“陛下不必再行拖延之事。四军自去岁和谈起,便返回边疆,未再返京。京郊大营全军三日前随楚云声连夜出京赴边,如今已是空无一人。城防卫已彻底接管京城,虽因夺权而折损了不少兵将,但围困一个皇宫,还是小事一桩。”

    “陛下也不必指望楚云声回援。摄政王素来狼子野心,害得陛下重病缠身,自当有能人异士带兵勤王,以解陛下后顾之忧。”

    陆凤楼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露出一副怒到极致仍强装平静的模样:“好、好……好!赵爱卿好手段!”

    赵家主微微一笑,拍了拍掌。

    殿外立刻传来喧哗之声,原本守在廊下的禁卫军厮杀起来,但却因双方数量悬殊而很快结束。

    声响稍止,便有两队披甲执锐,身挟血煞之气的禁卫军鱼贯入殿。

    大臣们略有惊惧,但更多的却是安心。显然,今日立在殿内的,大多都是世家势力。

    “来人。”

    赵家主唤了声,就有两名禁卫捧着笔墨与两张空白圣旨上前。

    看了眼玉阶上气到浑身发抖,最后目露绝望的小皇帝,赵家主心中微定,随意道:“陛下既知无德无能,那便该礼让贤才。如今天降神碑,安郡王世子陆文淼身具潜龙之相,若陛下心中还有半分惦念着大晋百姓,那就速速下旨罢。”

    “一旨罪己诏,一旨禅位诏,”赵家主朗声笑道,“合该两全其美。”

    到了此时,哪怕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赵家主,也难以按捺大事将成,翻云覆雨的满腔激动。

    他看着陆凤楼提笔书写,加盖玺印,一手提起小鸡仔一般躲躲闪闪的陆文淼迈步上阶,就要到龙椅前接过诏书宣读。

    然而就在他手指将要拿起圣旨之时,桌后的陆凤楼突然转身,锵的一声拔出悬在玉璧上作装饰之用的天子御剑,一剑斩在御案上。

    剑出如雷霆落,一声铮鸣惊醒满殿。

    “大人小心!”

    “住手!”

    殿内顿时惊呼不绝,禁卫军色变迫近。

    众人皆未想到,那往日里软弱无能的昏君竟也会有这般意外举动,惊人威势。

    陆凤楼却怒色尽敛,勾起唇角,没有理会被吓得委顿在地的小世子,只将御剑横于赵家主颈间,擒住他背心,挟持着人环顾四方,缓缓笑道:“怕什么,朕有这般吓人吗?”

    赵家主被辖制着,不敢试图挣脱,微白的脸色仍算镇定,沉着道:“事已至此,陛下就算杀我也是无用,只能徒惹世家怒火而已。”

    “杀你怎会无用?”

    陆凤楼嗤笑:“赵爱卿乃四家之首,一旦爱卿身死,世家便是群龙无首,这等威势怕是要折一大半。”

    赵家主注视着底下不安的群臣,冷静道:“臣若死,自然有新任家主上位,手段必不逊于臣,陛下所想不会成真。反倒是陛下,若陛下就此放了臣,迷途知返,无论新帝抑或世家,绝不会追究陛下今日所为,仍愿奉陛下为太上皇,居宫中养病。但若陛下执意杀臣,只怕……刀剑无眼。”

    陆凤楼不言语。

    赵家主看不到背后陆凤楼的神情,以为陆凤楼已被自己说动,便再接再厉道:“陛下既已写好了诏书,何必再苦苦固执?”

    陆凤楼压在赵家主颈间的御剑稍松:“诸位爱卿可也这般想?”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朕知你们背后之人,也知你们为何今日站在殿上。”

    陆凤楼嗓音极为平静,令赵家主莫名感到一阵不安,“逼宫禅位,欺君罔上……你们许是想着法不责众,来这般多的人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此举,何其愚蠢。”

    “若朕是位自小养到大的仁义君王,那此时便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可惜,朕不是,也不想是。”

    赵家主心里的不安陡然膨胀,他猛地向后肘击,同时前扑,试图挣脱陆凤楼的钳制。

    但也就在此时,陆凤楼利落地向侧方一闪,一脚踩在赵家主背上,御剑扬起,鲜血噗地飞溅而出。

    赵家主被一剑贯胸,却未立刻死去。

    他口吐鲜血,倒在玉阶上,惊怒地瞪着陆凤楼,眼底残存着难以置信之色:“你、你……”

    龙椅两侧的玉屏后突然转出数名手持利器的灰衣太监,迅速以围拱之势护住陆凤楼。

    滴血的剑尖垂地,陆凤楼笑着看向赵家主:“赵爱卿可还记得,你已入宫几时了?”

    赵家主脸色灰败,生气飞速流失,张着嘴已说不出话来。

    陆凤楼道:“赵爱卿说得不错,朕确实是在拖延时间。毕竟京城太大,清扫街道也非易事,总要耗些时辰。”

    赵家主满眼疑惑、震惊、恐惧,耳中捕捉到的最后一丝响动就是遥远的喊杀声与刀剑相接声。

    在视野彻底昏暗下去之前,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艰难抬起眼,看到了挂在陆凤楼腰间的一块小小的令牌。

    满腔困惑不甘瞬间释然,他咧开嘴,满口鲜血,死不瞑目。

    龙袍浸透赤红。

    陆凤楼踩着蜿蜒的血迹走下玉阶。

    外头声响变小,一队身着新式轻甲的兵将冲入殿内,与灰衣太监一同,如斩草一般将叛乱的禁卫军斩杀。

    覆红的铠甲煞气隐隐,浓重的血腥刹那淹没太极殿。

    等到最后一名禁卫倒下,灰衣太监与一众兵将齐齐跪倒:“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声势浩荡如山响。

    周遭的大臣们被这一声惊着了一般,全部骇然回神,腿一软,扑通扑通跌跪在地。

    殿内死寂片刻,突然有大臣醒悟,猝然疾呼:“陛下!臣被逆贼胁迫,逼不得已,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这一道呼喊惊醒了其余大臣。

    但陆凤楼没耐心去听他们的迫不得已,在更多的求饶声响起前,便略一抬手,冰冷道:“都拖出去。”

    兵将们纷纷行动,有大臣惊慌大喊:“陛下——陛下!今日半数朝堂官员在此,陛下不管不顾大开杀戒,可曾想过朝堂动荡,如何治国,暴虐名声,如何服众!”

    陆凤楼使了个眼色,立刻有灰衣太监快步过去,用布头堵住那大臣的嘴。

    其余太监如法炮制,将殿内所有大臣的嘴全堵了,一一拖出太极殿,拉到午门外,手起刀落。

    同时,其他被禁在家中没能上朝的大臣全部被挨家叫来,惴惴不安地一入太极殿,便看到血流成河,登时惊惧起来。

    再一定睛,便发现那位连亲政之力都没有的小皇帝竟然持剑立在大殿中央,剑上带血,一身杀伐之气裹着赫赫君威,如在世阎罗一般,完全不似往日软弱无能。

    事已至此,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些未曾参与逼宫的大臣站在血泊中,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投靠世家的大臣被堵着嘴拖去午门。他们咬紧牙关看着,个个冷汗涔涔,却无一人敢朝着殿中央的皇帝求情。

    在十数名官员被拖走后,有一名摄政王麾下的大臣终于忍不住,双腿微颤地站出来,跪伏在地:“陛下……陛下圣明君主,何必如此……便是终身羁押,或流放赤地,也是重刑……”

    陆凤楼目光一转,落在这大臣弯曲的脊背上。

    殿内寂静,只有不断拖人的挣扎声响,群臣惊悸屏息,在这沉默之中越发恐慌,几乎要站立不稳。

    谁也未曾想过,昔日这不被人放在眼中的小皇帝,竟有这等气势与狠辣心肠。

    忽然,陆凤楼的视线转开,问一旁一名灰衣小太监:“史官何在?”

    灰衣小太监一低头,迅速出了大殿,不一会儿便将一名瘦弱大臣带进来:“回陛下,现任太史令已被叛军斩杀,此乃书阁内唯一未逃的史官。”

    陆凤楼嗤笑了声,将之前写诏书的笔扔给那史官。

    毛笔啪地一下摔进史官面前的一滩新鲜血水里,那史官愣愣地低头看着那笔,就听面前提剑的帝王淡淡笑道:“去。拿着笔,蘸着他们的血,一字一句将今日之事写清楚。”

    “朕今日要斩多少头颅,要灭几家门庭,不必有半点虚言遮掩。朕之功过,后世安能置评!”

    这一日雨后大晴,骄阳璀璨,风声鹤唳的京城解禁,万象更新。

    但也同样是这一日,午门血染成红,刀刃卷了一把又一把,滚滚人头落地。浓重的血气覆压京畿,如盘亘不去的阴霾,充斥朝堂内外。

    之后半月,四大世家倾覆,嫡系满门抄斩。江南贪腐全部落马,原本早该赴边的京郊大营派兵接管京城,恩科按时重开,各地官员以年后审查为标准,纷纷拔升入京。

    再半月,烈帝及冠,亲政,传闻暴虐不仁。

    消息千里迢迢传到北地时,楚云声刚为左肩上一处贯穿箭伤换好药。

    狄言在旁说书一样声情并茂演了遍朝堂宫变,末了忍不住道:“未成想陛下真是蛰伏日久,京中没了半数官员,没几日便有几乎同样数目的官员进了京,就好似陛下早就料到有多少人会反一样。后续手段,一环扣着一环,真是厉害。”

    他嘴里这样说着,本是想暗示自家王爷这样冷酷狠辣的皇帝大多无情,得小心鸟尽弓藏,要赶紧提起戒备,想好招数。

    但话音落,一抬眼,就瞧见自家王爷那张冰冷的俊颜上竟勾出了一丝笑。

    然后便听到语气冷淡,却又含着几分纵容亲昵的一句:“小崽子当真心狠。”

    狄言:“……”

    怎么听着还有点小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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