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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11 月黑……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马蹄踏着细雨飞泥,绕山而出,前方便是开阔平原与起伏丘陵。

    楚云声催马向前,遥遥远眺,便能望见蒙蒙烟雨,天色苍碧,大江东去。阡陌纵横间,有大片的水田青绿绵延,还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袅袅炊烟,散入天际雨气中。

    此等风光,一眼便知是入了江南地界。

    小半个月风雨兼程地赶路,总算是到了。

    乍眼一看,大夏的江南与楚云声印象中的江南其实并无太大不同。

    它囊括淮扬、苏杭的万里沃土,兼并江州、淮州,自古以来便被誉为鱼米之乡,天下粮仓,拥有数不尽的美名与传奇故事。富饶美景四时皆有,古刹名迹余韵犹在,一斛烟雨蒙蒙而落,满江碧荷接天连叶。

    文人骚客的笔墨多落于此,战乱烽火的祸难少有浸染,铁索连横,山峦秀丽,景色不似北地壮阔无垠,却自有一番苍丽秀美的风貌,引人流连。

    “过了十里外的山白县,便是金陵了。入了金陵,才算是真正到了江州,到了江南。”

    两匹马并肩而行,谢乘云抬了抬头上的斗笠,望着渐渐开阔起来的道路前方,开口道。

    马蹄声渐缓。

    楚云声道:“天色将晚,若快马加鞭,或能赶至县城。但山白县与金陵相距颇近,宁家虽是金陵世家,无力去管百里水帮范围内的山白县,但却难保不会于县中暗藏势力。”

    谢乘云带着笑意扫了楚云声一眼,道:“楚楚此乃老成之言,可不像初次行走江湖的愣头青。”

    “宁家只是金陵城的二流世家,但与江州郑家和百里水帮都有龃龉,想要立足,方才投了我谢家。他们对百里水帮与郑家的势力均有渗透,山白县自然也不例外。此番前来调查宁家,小心为上,先在附近找个村子或驿站落脚休整,换身行头,打探打探消息,再做他论。”

    楚云声微微颔首。

    他对谢乘云做此决定并不意外。

    这段时日的相处,令他彻底摸清了谢乘云的性子。谢乘云此人虽有赌性,好出人意表的剑走偏锋,但大多数时候行事还是以谨慎周全为主,一步三算。

    而谢乘云所言的调查宁家一事,便是他们二人快马赶来江南的主要目的。

    宁家是金陵的世家,但势力也仅限于金陵城中,与霸占了大半个江州的郑家、掌控整个淮州的青山观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也比不上实力虽不强,但势力范围却极大,且与大夏朝廷有所联系的百里水帮。

    按照惯例,宁家便该如江南的许多小势力一般,投在这些大势力门下,获取靠山。

    但宁家家主却偏偏因年少时的一些恩怨情仇,与郑家和百里水帮关系极差,也不认同青山观的行事规矩,于是便和另外一些大家旁支的势力一样,选择投了上京谢家,成为了谢家的附庸。

    宁家家主名叫宁天成,号“冷月寒刀”,半步定丹,执掌兵器谱上的一口名刀冷月刀,在整个江州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其嫡长子宁寿多日前于一场比武切磋后,带伤遇袭,陷入昏迷,偶有醒来,举止癫狂怪异,好似六亲不认,情状颇为吓人。

    宁家寻医无果,走投无路,便千里迢迢递来一封密信,请求谢家派上京名医医治。

    此信单独来看,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与谢乘云被刺杀一事摆在一处,便显出了几分特别,由不得人不去多想。

    尤其是,楚云声在出京之前,从谢乘云口中听到了谢家对刺杀之事的调查,便也觉得宁家这份密信来得不可谓不巧。

    鱼丹刺杀一事,据谢乘云所说,并非是背后有哪方势力指使,而只是鱼丹在黑市中遇到了一份高额悬赏任务,财帛动心,于是前来冒险。

    素女蛇和胭脂虎身怀秘术,一死一逃,未能得到太多线索,但可知他们与鱼丹不同,并非是领了悬赏而来。

    而黑市的悬赏也并非是要取谢乘云性命,而是要求将他重创,然后于他无力反抗之际,趁机给他喂下一枚丹丸。

    谢家从鱼丹身上搜到丹丸,召集族内医师,细细研究,发现这只是一种普通补药,好似毫无特殊。

    最终,谢家还是自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寒鸦阁中寻到线索,得知这丹丸极可能是一种秘法的辅药,配合秘法,可以将常人变作傀儡,任人摆布,可谓是相当地诡异恶毒。

    只是有关这丹丸和秘法的来历,以及更多的刺杀和悬赏的线索,却是追查不到了。

    而就在此时,金陵宁家的一封密信抵达了谢家。

    宁家少主宁寿的情况,与那秘法描述的傀儡转化情状,竟有几分相似。

    只是谢乘云刚刚遇刺,谢家刚刚查到傀儡秘法之事,宁家的密信便到了,如此巧合,又令人不得不怀疑究竟是无意,还是陷阱。

    故此,名医与谢家定丹乘船下江南之时,楚云声与谢乘云便走了陆路,乔装改扮,躲避耳目,秘密赶来了江南,欲要暗中调查。

    既是暗中调查,那便不宜打草惊蛇。

    山白县近在眼前,两人也不打算立即进城,而是策马慢行,朝前方散出炊烟的方向而去,寻个落脚。

    细雨不断,小路遍布泥泞。

    两人两马走出不到一里路,便在烟雨暮色中望见了一片临河而建的村庄。

    村庄屋舍低矮,檐角与茅草连绵成片,远远传来鸡鸣犬吠之声,是一副很寻常的农家风光。

    只是有一点令楚云声觉着怪异,此时正是暮霭沉沉的傍晚,是家家户户都该起火做饭的时候,但整个村子除去寥寥几缕炊烟外,竟无更多的人家生火烧灶,村头田间也并未见到劳作归来的村民,偌大一个村子,显得有些不符情理的空荡冷清。

    这村庄在官道附近,田地庄稼长势甚好,绝不可能是空村。可一时却好像人烟稀少,颇有古怪。

    “有些不对。”

    谢乘云皱眉道。

    楚云声勒马,按住腰间短刀。

    渐渐地,随着两人的靠近,细蒙蒙的风雨中隐约飘来了丝竹弹唱的声音,好像是在搭台唱戏。

    “雨天唱戏?”

    谢乘云略感诧异。

    两人策马转过村头几户,循声来到了河岸附近。

    此处视野陡然开阔,人声也渐渐变大。

    一眼望去,便见河岸上搭了一个简陋的高台,有数人抹着花脸,戴着面具,在台上大声呼唱,手舞足蹈。戏台边缘还有侏儒在吹拉弹唱,底下另立两面花纹血红的大鼓,有裸着上身的壮汉持鼓槌在侧,却未敲动。

    台子底下,乱糟糟地聚集了上百村民,尽皆匍匐在地,不敢高声喧哗,只发出蚊鸣般的嗡嗡声响。

    在这些村民四周,竟还有十来个衙役围着,似是在看守。

    这说是唱大戏,倒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诡异的祭祀,台上群魔乱舞,台下凝重压抑。

    楚云声和谢乘云见状,下马避到了一处墙角后,遥望着河岸边。

    很快,台上的大戏结束,一个身形佝偻瘦小的老妇身披黑红色的斗篷,拄一根蛇头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台上,形似神婆。

    站定后,神婆高举双手,以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大吼,立时,壮汉擂响大鼓,巨声震动河岸,奔腾流动的河水似乎也随之呼啸澎湃,溅起大片浪花。

    台下嗡嗡的声响一静,村民们更深地低下头去,好似敬畏非常。

    “七月廿五,祭河神,奉祭品!”

    神婆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和拐杖,面朝大河跪倒,嘶声高喊。

    此声一出,底下乌泱泱匍匐的村民中终于压抑不住,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这哭声中,台子上那些戴着面具的人纷纷跳下来,将十来个跪在一起的村民按倒绑住。

    这十来个村民里有老有少,彼此抱头痛哭,口中叫着爹娘爷孙,像是一大家子,其中有壮汉欲要反抗逃跑,却被旁边的衙役一脚踹倒,脖子上架了刀,不敢再动。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这么些年,我李福生在村里没少帮衬你们,你们敢说谁家忙不停当,赶着种地,我没有去帮着下过秧,谁家房子下雨漏水,我没有去帮着砌过瓦?今日——今日你们却要害我全家,丧良心,都他娘的丧良心啊!”

    “什么狗屁神婆,狗屁河神,都是吃人的妖怪!”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都是坏人,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二爷爷!二爷爷救救囡囡,囡囡不想去河里!”

    “我李大宝一辈子问心无愧,行善积德,这河神瞎了眼,这老天爷瞎了眼呀!”

    凄厉的哭嚎与大骂中,许多村民面露不忍,却只能更深地埋下脑袋,浑身发抖地看着这绑成粽子的一大家子被押到河岸边。

    那里靠岸停泊着一艘小船,几个戴面具的人把这男女老少挨个儿丢到船上去,塞了满当当一船。另有两人充当船夫,上了另一艘稍大些的船,牵引着小船划向大河中央。

    绵绵细雨使得大河中央雾气浓重,小船抵达后,两个戴面具的人就将绳索扯开,任小船停在河流中,自己则划着船回返岸边。

    楚云声慢慢按紧双刀。

    “竟是人牲活祭。”

    谢乘云盯着河面上漂浮的小船,冷声道:“大夏朝廷与各大门派世家俱禁此法祭祀,没想到,在距离金陵城如此之近的村子,还有这样的传统。官府不但不来阻止,反倒派遣衙役,助纣为虐,当杀!”

    已摸清岸边情况,又见河面上的大船将要缓缓靠回来,楚云声与谢乘云俱不打算再等下去。

    谢乘云率先飞身而起,悍然出剑。

    “什么东西!”

    “有人、有人飞过来了!”

    趁河岸众人被剑光引去心神之际,楚云声翩然掠水,落至大船上,刀背一挥。两名戴面具的人只见青影一闪,完全来不及反应,就颈上一痛,齐齐晕倒。

    收刀握桨,楚云声迅速调转船头,划向河心,重新来到那艘小船附近。

    小船上,原本已经绝望无助,连哭喊都再发不出声音的李家人全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破雾回来的大船,茫然惊惧。

    雨气太重,他们没有看见大船上兔起鹘落发生的一切,不知大船为何突然回来。

    忽地,船上响起一道怯生生的沙哑的童声:“娘,不、不是妖怪,是神仙,是神仙哥哥……”

    这话音响起时,小船上的其他人也已看清了大船上破雾而来的人。

    那人却并非是他们熟悉的那些面孔或面具,而是一名着青衣,披蓑笠,腰佩双刀,容貌冷峻的年轻公子。

    “什么神仙?王爷爷说过,带兵刃的除了官兵土匪,就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这位公子这么俊,肯定不是土匪官兵,是大侠,绝对是大侠,大侠来救我们了!”

    一名明显说书故事听多了的壮实少年目光炯炯亮起,还糊着鼻涕眼泪的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高喊道:“大侠!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家中小孩欢欣,但大人们却不敢轻易相信当真是有人来救,都面露警惕。

    楚云声并未在意船上人的反应,到达小船附近,便直接运起轻功,掠至小船船头,在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拔刀削断了一根根捆得结实的绳索。

    绳索落地,这一家人重得自由,才终于相信楚云声确确实实是来救他们的大侠,当下狂喜涌上心头,眼眶通红,落泪不止,跪在船上就要给楚云声磕头:“谢谢大侠!谢谢大侠救命之恩!”

    真气浮动,楚云声止住了这一家人下拜的动作,开口道:“河水湍急,雨雾渐大,此处不能久留,速速划船上岸。”

    无形的力量拦住欲要弯曲的双腿,李家人更觉敬畏,不敢再多说什么,当下活动了活动手脚,就纷纷跳上大船,坐船舱的坐船舱,划桨的划桨,齐心协力撑着大船划往岸边。

    远远可以望到河岸时,船头握桨的那名为李大宝的老汉面露犹豫恐惧,小声地对楚云声道:“这位公子,您当真是江湖里说的大侠吗?那您见多识广,可知咱们这河里究竟有没有河神?”

    “不、不是小老儿怕什么,只是要是真有河神保我们十里八乡风调雨顺,那今日我们这些祭品逃了,触怒了河神,那我们村和这周围的乡亲们,是不是就要遭殃了……小老儿、小老儿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不知怎么就偏偏选中咱们老李家……”

    “没人了,没人了……”

    汗湿的乱发黏在老汉额上脸上,他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褂子,面色黢黑,苍老皱巴,黄浊的眼睛里含着一些酸楚,眨一眨,就和这细雨融成一片。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地透着惶恐,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了,干裂的嘴唇抿着,闷头划船。

    楚云声的蓑衣已解下来,披在了两个小孩身上,湿润的雨雾扑来,令他心中也渐起潮闷。

    他在船头的另一侧与老汉一同划着桨,闻言沉默了片刻,慢慢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来,道:“老汉应该听过,这世上有被誉为陆地神仙的游仙存在。既然世上有仙,那必然也有神,只是神仙都是从江湖侠客一点点长大的,便是做了神仙,也不会忘了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这里距金陵不远,离淮州青山观也不远,您这个岁数了,可听说过金陵的神仙、青山观的神仙以吃活人为生的?”

    “没有这个道理。”

    楚云声笑意微敛,沉声道:“若这河里的河神真要以活人为食,那就不是神,而是妖怪,是魔头,这样的妖魔当请人来斩,而非是献祭供养。既是妖魔,也管不得风雨,与其求它,不如去求青山观的道长,不如去求自己。”

    老汉一愣,握桨的手掌潮凉一片,却渐渐攥得死紧。

    楚云声并未开口否认神与仙的存在,因这个世界的武力巅峰确实是有常人不能企及之能,而且这些村民囿于一隅,也少有识字,并不懂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神仙妖魔是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若张口就是全盘否定,称世上无神仙无妖魔,那老汉恐怕只会认为他是疯癫的狂妄之徒,听不进去半个字。

    不谈神仙妖怪,只论善恶功过,才是恰当的劝说安慰。

    “对!大侠说的对!”

    老汉未出声,船舱口坐着的壮实少年却已大声道:“爷爷,当初大姑一家子被扔到船上,我就说那河里没有神仙,就是有,那也是妖怪,吃人的妖怪!神仙都是好神仙,怎么会要吃人,你还不信!”

    长叹一声,老汉垂下头,抹了抹眼睛,没答话。

    此等活祭显然并非首次,这些年月,却不知是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楚云声心有怒火,真气震荡,不禁抬手,抚上了腰间短刀。

    少顷,大船靠岸,楚云声带着李家人下船。

    河岸上,谢乘云也已处理好了一切,神婆和衙役等人全都被打晕捆了起来,村民们站起来,乱哄哄地围在高台前的空地上,似是慑于谢乘云方才剑气纵横的手段,眼神畏惧,不敢大声喧闹,却俱都恨恨地瞪着神婆等人。

    有小孩躲在大人的身后,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偷偷去砸神婆的脑袋。

    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越众而出,与谢乘云交谈,显然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楚云声走过来,还隔着几步,便听见村长叹着气,小心翼翼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们当真喜好这活祭,实在是咱这十里八乡,必须得供奉河神爷,免得河神爷真一个不高兴,闹了灾了。”

    村民中也有人小声应和:“这两年庄稼长得好,收成足,可都是河神爷的功劳,要是惹怒了河神爷,再向前几年那样闹起灾来,那怎么受得了?”

    “快看,李大宝一家子回来了,哎呀,造孽,这祭品怎么还能带回来,这不是从河神爷嘴巴边上抢食儿吗!”

    “从前做祭品的,有几个愿意的?但人家也好好去做了祭品,还不是怕咱们十里八乡遭灾?今年轮到咱们村,这李大宝还不乐意了,真要闹灾,他第一个就是罪人!”

    也有人怒骂:“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要去大河里头当祭品的不是你一家子!”

    “河神爷河神爷,我看就是闹妖怪!最该去请道长大师们来斩妖除魔!”

    “这活祭没了得有百八十年,这两年又弄起来,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面对这一片窃窃私语和村长的言论,谢乘云不见半点恼怒脾气,而是依旧笑得温和有礼,风度翩翩。

    他口中未接村长的话茬,而是道:“老人家,大夏自问鼎天下以来,便废除了各地祭河神的传统,将其定为违背律法之举,您身为村长,应当不会不知晓此事。若河神真会因缺了活祭而发怒,那第一个该遭灾的是朝廷才对,怎么也不该是你们。”

    村长一惊,连连摆手:“怎敢说朝廷的事!”

    周围村民却静了静,显然不知道朝廷对祭河神还有什么律法不律法的。

    “这是说祭河神要砍头?”

    有人小声道:“可这河神可是县太爷让祭的!”

    谢乘云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人群一眼,含笑道:“老人家,这本就是朝廷废除的,不说可不行。这活祭人牲之事,就算罪不至抄家砍头,却也绝非小偷小摸之类,若被告发,那大牢您是铁定要蹲的。”

    村民们惊骇,去蹲大牢对他们一辈子老实本分的人来说,可是天塌般的大事大罪了。

    村长也面色大变,满脸苦涩道:“这位公子,这可不是老头子我做的主啊!您看这些衙役,这些捕快,这都是县太爷派来的,就为了看着我们这十里八乡的人,老老实实把这河神祭祀给办妥了,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敢不从?”

    谢乘云道:“哦?是县太爷定的河神祭祀?”

    村长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祭祀河神一事,确实是早就废除了。咱们白坨村也不例外。只是大约两年前,汶山这一带下起大雨来,几天几夜不停,这汶河的水涨起来,把庄稼、村子全都给冲没了。”

    “当时这山白县附近,全都是难民,连块树皮都要抢。可不容易雨停了,水退了,又闹起瘟疫来,死了太多人。”

    “等瘟疫也退了,县太爷就带着这位姜神婆来了汶河边上,把我们汶河两岸的村子全都叫了过来,跟我们说这次发大水,是汶河的河神爷发怒了,降下天谴来惩罚我们。要想日后有好日子过,就得祭祀河神爷,让河神爷高兴。”

    “姜神婆定下每三个月就要在这五六个村子里选出一户人家,连老带少,全都当作祭品,在祭祀河神的时候,绑了,用小船送到河中央,给河神爷打打牙祭。”

    “这是要杀人呐!”

    “我们也不信邪,不愿意,第一回 被选中的那一家收拾了包袱,就要跑,但没跑出多远去,就被人抬回来了,人都死了,尸体泡得发涨,是淹死的。也有人说要去金陵告状子,但还是抬回来的,淹死的。大家伙都怕了,不敢再跑。”

    “慢慢地,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楚云声听着,慢慢皱起眉。

    山白县的县令,绝对有问题。可这祭祀河神一事,就算是成了,又对县令有什么好处?

    况且,白坨村离山白县不远,县令这般做法,就不怕宁家、郑家、百里水帮或是青山观发现?而且此举能维持两年之久,只怕这几方要么是被人出手隐瞒,要么就并非是全然无知。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可知此事并不简单,绝非是一场单纯的河神祭祀。

    谢乘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但却没有再继续询问村长,这位村长显然也并不知道更多。

    “谢某与好友将往金陵城,可将这神婆带去,替你们告那县令一状,金陵城郡守公正廉洁,必能还你们公道。我二人也有武艺在身,不惧威吓,你们若信得过,谢某可手书诉状一份,陈明缘由。”

    谢乘云道:“老人家也不必担心县令为难,来的路上我已听闻,山白县县令出了些意外,这两日便要换人,想必是没有功夫来查探乡下的。”

    这一番话说得周全妥帖,算是勉强将白坨村村民们的心踢回了肚子里。

    村长也露出一丝将信将疑的喜色。

    他未听说县令换人之事,但白坨村去山白县城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脚程,这事真假易辨,实在没必要用来欺骗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于是他心中也放松了一大半,再看神婆和衙役等人,也没了畏惧,满是怨恨愤怒。

    村民们不怕了,便也不再畏手畏脚,冲上去对着神婆和衙役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谢乘云阻拦,才被村长劝着离开,各自回了家中。

    不多时,河岸便恢复空荡冷清,除谢乘云和楚云声外,就只剩下一地东倒西歪的恶人。

    岸边的戏台坍塌被砸,两面血红的大鼓跌进泥里,再不复神秘诡异之感。

    清了人,楚云声和谢乘云为防串供,便分作两边,一一敲醒了神婆和衙役们,审问祭河神一事。

    神婆与衙役都不是什么硬骨头,稍稍威逼利诱一番,便把来龙去脉吐了个干净。

    只是这神婆与衙役所知也并不算多,仅是知道山白县县令操纵这祭河神一事,是为了搜刮钱财。

    按照神婆所说,她依县令指示,在这数个村子里选祭品时,首先选的是那些地主富户。

    但选好后,她却并不把这消息公布,而是送一封帖子过去,提点这家人。这家人惊骇欲绝之下,必然愿意掏出大笔的银钱消灾免祸。

    这钱落进县令的口袋后,消灾免祸的说法便会在富户乡绅间流传起来,如此,每到三个月一选祭品的时候,便不用再送什么帖子,这些富户就会默契地送来大笔银钱,只求这祭品名额落不到自己身上。

    而这县令和神婆也极精明,选人时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碰那些和江湖势力或是名门望族有联系的,而除却那些惹不起的之外,其余富户可以说是每三个月都要脱一层皮。

    祭河神以来的这两年,县令赚了个盆满钵满,满肚子的民脂民膏。

    “害人性命,只为银钱?”

    谢乘云问。

    神婆胆怯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小声喏喏道:“不为银钱,还能为什么?死几个贱民,换几万两雪花银,就没有这么划算的买卖……被选中了,到河里喂了鱼,可不能怪我们,谁让他们掏不出银子来,买不了自个儿的命……”

    “这位大爷,您可不该给他们出头,就这草根子一样的玩意儿,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就是天天祭河神,可还死不完呢,您替他们操什么心呐。”

    神婆的话虽如此说,但楚云声却不认为只为财帛,山白县县令便敢在诸方势力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动静。

    其中必然另有隐情,但却不是神婆与衙役们所能知晓的了。

    不过,无论这内里有着何种隐情,也都无法掩盖,盛世太平之中,视平民百姓如草芥、如猪猡的可恨可憎。

    若在平时或其他世界里,楚云声定会寻一个计策,将这贪官绳之以法,但在此时,却不必如此——自古侠以武犯禁,谢乘云方才已对白坨村的村民说过,县令这两日便会换人来坐,此言出,楚云声便知道,他要杀人。

    他并不打算去等一个可能并不会到来的朝廷的公道。

    杀该杀之人,护该护之事,行该行之义,方是谢乘云心中的侠。

    “天色将晚,该去赏月散步,方不辜负此江州美景。”

    茅屋内,谢乘云点起一根蜡烛,轻声说道。

    楚云声凝视着谢乘云烛光下的眉眼,淡淡道:“不怕暴露行踪?”

    谢乘云倾身,倚到楚云声肩头,手掌抚过那道深青色的腰带,落在刀鞘上,屈指一震,敲动了楚云声的短刀。

    随着这声低低的清鸣,谢乘云笑了起来,低声叹道:“怕,怎么不怕?但比起可能暴露行踪的危险,我更怕为世故丧意气,为私利轻公道,江湖走得越久,越失本心。而且,怕的是我,可不是我的剑。”

    “只要小心行事,你我行踪不一定会暴露。”

    楚云声低声道:“且今夜的月色,必然极美,该赏。”

    谢乘云微怔,片刻后摇摇头,轻笑出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怒见不平事,当问心中剑。

    今夜这月,确实该赏。

    于屋内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这天色便彻底黑了下来。

    李家人热情地来请楚云声和谢乘云,好一番杀鸡宰鸭的款待,唯恐怠慢分毫,显不出报恩之心。

    酒足饭饱后,李家人都各自安歇,白坨村也渐渐静了下来,家家户户熄灭灯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夜色渐深,细雨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楚云声与谢乘云换了身夜行衣,蒙面,没有骑马,一路身法全开,运足轻功,悄然赶往山白县县城。

    夜幕下的山白县已然入眠,除偶尔的犬吠与打更声外,四处空荡冷寂,安静至极。

    楚云声二人潜在阴影之中,如两道轻飘飘的树叶,落在了山白县县衙内。

    来时两人已从衙役口中审问出了县令的住处和相貌,环视县衙,很快便找到了县令居住的院子。

    但刚一翻过院墙进入小院,两人便发现,院中其余房间尽皆昏暗一片,唯有书房竟还亮着灯火,这山白县县令似乎还未入睡,仍在书房之中。

    只是不知是否是两人的错觉,书房那扇虚掩着的窗子里,好像飘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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