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洛满腔的喜悦被这糟糕的意外击打的一滴不剩。

    他退出游戏，关闭游戏舱，又重启。

    这是修整故障最朴素，通常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凯洛不停地开开关关，但每次进入游戏之后，界面上出现的总是那一句冷冰冰的警告。

    他气哭了，迁怒游戏舱，想要踢它，又担心会影响到艾斯特尔，抬起的脚又放下了。

    凯洛一边哽咽着一边打开平板，到游戏论坛上找有没有类似情况的玩家。

    他的眼泪滴到了平板上，凯洛用袖子擦干，刚刚擦干净，新的眼泪就又滴下去了。

    游戏论坛里的确有一些玩家遭遇过和凯洛一样的遭遇，他们的存档莫名其妙的就损坏了，前一天还很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再登录的时候，存档已经消失不见了。

    凯洛一个帖子一个帖子巡梭过去，没有发现任何人报出修复好档案的结果。

    只不过，在每个帖子的下面，都有一条客服的回复。

    【亲亲，这是因为您无意中触发了游戏的自我保护机制哦。】

    凯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继续往下看。

    【给您带来不便，我们真的很抱歉，请您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们会给您发送补偿的噢。】

    游戏的自我保护机制。

    一定是郁骆那个该死的家伙设下的，什么保护机制，就是一个用来困住艾斯特尔的垃圾限制！

    凯洛关了平板，抹了一把眼泪，他不哭了。

    哭没有用，生气也没有用。

    他拿出了自己游戏头盔，登录了养鱼游戏。

    黑雾艾斯特尔变成美人鱼之后，凯洛尽心尽力地肝游戏养他，他现在过的很不错。

    ——当然是和一开始的时候比。

    凯洛一进游戏，就看见黑雾艾斯特尔在等他。

    他上次退出游戏的时候，船还在海面上停泊着，没有开回去。

    而他早就把黑雾艾斯特尔从鱼缸里放了出来，让他自由地在海里活动，现在，他静静的停留在海面上，显然是在等凯洛。

    凯洛的船是一艘钢铁大船，甲板离海面至少五六米，平时他和黑雾艾斯特尔说话，都是放一艘救生艇下去的。

    不过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

    他直接跳进了海里，朝黑雾艾斯特尔的方向游过去。

    黑雾艾斯特尔的动作很快，他成为人鱼也只有一段时间，现在却已经很像一个真正的人鱼了。

    凯洛还曾经看见他追逐鲨鱼。

    很凶。

    在看见凯洛跳下水之后，他如离弦之箭一样立刻游了过来。

    现在明显事态紧急，黑雾艾斯特尔没有像从前那样说几句引诱的话。

    “他现在还记得你。”黑雾艾斯特尔说，“如果你想见他的话，凯洛，你可以到其它世界见他。”

    “再过不久，我也要忘记你了。”

    黑雾艾斯特尔说，“虽然很不舍，但是，再见。”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常来看我。”

    “我每天都会来的。”

    凯洛说。

    他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梗塞，咸涩的海水打湿了他全身，浸润他的眼睛，和他的眼泪混在一起。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而是直接离开了游戏。

    去其他的世界见他。

    其它的世界。

    可是《宽恕》这款游戏不允许玩家到其他的世界去。

    难道是再开一个新档吗？

    凯洛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他不能这样做，否则……否则也许会引来更不好的结果。

    那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去其他的世界？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突然开了。

    “我回来了！”唐棣大喊：“哥，出来了，我买了包子当早餐。”

    唐棣的声音恍如一把钥匙，瞬间就打开了凯洛的思路。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入《宽恕》游戏时的场景。

    那是唐棣带他进去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艾斯特尔。

    虽然唐棣说，游戏里的npc看不见处于透明人状态的玩家，但是凯洛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可以让艾斯特尔看见他。

    只要他用黑雾，他就可以让艾斯特尔看见他。

    于是凯洛立刻到客厅去，向唐棣表达了一下他的需求。

    “为什么啊？”

    唐棣立刻就看见凯洛眼角的红痕，气愤地猜测：“他又欺负你了？”

    “没有。”

    凯洛摇摇头，否认了唐棣的猜想，只是一个劲的请求唐棣帮忙。

    唐棣其实不太想帮凯洛这个忙：

    他哥在没遇见艾斯特尔的时候，是多正常多理智的一年轻人，遇见艾斯特尔之后，那是先被失恋，后又复合，现在貌似还又出现的新状况。

    都是那个该死的艾斯特尔干的。

    照他看，就应该把他哥还艾斯特尔隔离开。

    隔离的久了，自然也就忘了。

    然而他虽然心里发狠，却始终无法拒绝他哥，只好木着脸答应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头脑发木。

    唉。

    唐棣进了游戏，凯洛飘在他身边。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艾斯特尔的房间门前。

    凯洛看了看唐棣所处的地点，又看了看他肩上扛着的大炮。

    凯洛：……你在这儿干什么？

    唐棣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凯洛没说什么。

    “你打开门，然后把它关上，站在门外等我，好不好？”

    唐棣心虚，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于是干脆点头同意。

    反正艾斯特尔也看不见他哥，就让他哥进去睹……呃，睹人思人吧。

    唐棣照办了。

    他打开门，处于阿飘状态的凯洛立刻飘了进去。

    唐棣关上门之后，凯洛立刻按照直觉放出黑雾，他用黑雾把自己包裹起来，飘到了坐着看书的艾斯特尔身边，轻轻的喊了一声，“艾斯特尔？”

    刹那间，原本机械地翻着书的艾斯特尔立刻抬起头。

    凯洛知道，这是艾斯特尔的本体意识来了。

    “凯洛？”

    他看见了飘在半空中的凯洛，大惊失色的站起来，“你怎么了？”

    “我没事。”凯洛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我是靠我弟弟进来的，现在他就在门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凯洛呜咽着声音：“为什么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存档就损坏了？”

    “因为我恢复的记忆超过临界点了。”

    艾斯特尔的记忆恢复的更多了，虽然还是有很多事他记不清楚。

    “每当我的恢复的记忆超过了一定的临界点，他们就会对我进行清洗。直到我再一次变成那个一无所知的状态，他们才会停下来。”

    艾斯特尔感到灵魂一阵翻搅似的疼痛。

    “清洗”已经开始了。

    他压抑住脸上的表情，一丝痛苦也没有表现出来。

    “凯洛，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和你能在现实中相遇——”

    “你当然会！”凯洛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约好了的，难道你要不守承诺吗？”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哪怕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失控，要保持理智，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

    艾斯特尔试图抱着他安慰他，但凯洛现在的状态是完全透明的，他根本碰不到凯洛，只能用手臂虚虚的拢着。

    凯洛也把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借此得到一些虚假的安慰。

    “既然这样。”

    艾斯特尔还是不疾不徐的，“凯洛，你再一次进入游戏的时候，会再一次和我相遇，我会忘记你，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还是会爱上你的。我希望你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告诉我，我在你的眼里一无是处，因为我只是一个游戏角色，而你是一个玩家，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在那之后，你就直接离开。”

    “为什么？”凯洛光是想想就受不了，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的艾斯特尔？

    “因为情绪。”

    艾斯特尔说：“他们让我在这个世界里拥有最强大的力量，最好的住处，可以任意摆弄他人的权利，就是为了让我的情绪保持稳定。当我有太多的负面情绪后，哪怕没有任何人为我寻找那些我看不见的东西，我的记忆也一样会恢复，当我的记忆恢复之后，我能够掌控的力量就更多，也更强大。”

    “他们忌惮这个，所以他们宁愿我在这里当一个虚假的傀儡国王。”

    疼痛越来越强烈，艾斯特尔快要压抑不住了，“当我的负面情绪过多，在一瞬间爆发的之后，我或许可以撕碎这个世界，也或许无法撕碎。”

    “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清楚，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游戏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好……我会照着你说的话去做的……”凯洛的喉咙一阵刀刮似的疼，“艾斯特尔，别怕，别怕……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我相信你。”艾斯特尔感受到的疼痛已经到了他无法掩饰的地步了，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失去意识了，抓紧最后的时间：“凯洛，你听我说，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它只是蛋糕上的一颗草莓……咳……”

    他喘息着：“如果太累了，太……太难过了，就，就放弃我吧……”

    “我不！”凯洛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终究不够成熟，还是那个固执的少年，“我不能失去你，艾斯特尔！我从来都不是唯一的……我不是任何人的唯一，除了你，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是你让我看见了太阳，没有你，我就没有太阳了……”

    他泣不成声：“我不想再回到黑夜里去，艾斯特尔，是你让我看见了光，我受不了了的……艾斯特尔，我受不了的……”

    艾斯特尔半垂着眼睛，他的身体很痛，他的心也恍若刀绞，他颤抖地去吻凯洛的额头，尽管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别这样……凯洛……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个游戏里，只要你来，你就能见我……别怕，我会爱你……不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爱上你……”

    他终究是不忍心让他的凯洛背负一切，“当个玩家吧……凯洛，咳……我愿意永远做你的npc……”

    凯洛听着艾斯特尔的话，心不住的往下沉，他太害怕了，他怕这就是他和他的艾斯特尔见的最后一面，艾斯特尔说了这么多的丧气话，可见他对未来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否则他不会要凯洛安心当个玩家。

    “别这样，凯洛……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你是最好的！”凯洛泣不成声：“我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艾斯特尔……你是奇迹，你是我的奇迹，我不能没有你！”

    “……你别这样……”凯洛尽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和艾斯特尔贴地更近一点，尽管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他还是做出了依偎的动作，“你别走……你别走……”他哭得很厉害，“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

    艾斯特尔的声音已经是气音了，他太痛了，要坚持不下去了。

    疼痛恍若一把铁梳子，一遍遍地梳过他的灵魂，那种无法言明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他的手也在抖，全身上下都生理性地颤抖着，他搂着无法碰到的凯洛，想低头吻他最心爱的恋人。

    凯洛一边哭一边迎了上去。

    一个实体，一个虚体。一个npc，一个玩家。

    他们在互相亲吻着。

    但他们根本碰不到对方，两双嘴唇贴在了一起，却什么也感知不到。

    凯洛终究没有学会在亲吻时闭上眼睛，所以他亲眼看见了艾斯特尔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房间已经空了，只剩下凯洛一个人。

    他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脸，哭得越来越大声。

    他的惶恐，害怕，都夹杂在了眼泪里。

    很快，他的哭声就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切都归于了沉默。

    凯洛无声地站在原地喘着气，他很怕。

    但是他不能怕。

    他必须勇敢起来。

    艾斯特尔现在一切都靠他了，他不能沉溺在悲伤之中，眼泪是没有用的，眼泪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他必须要坚强起来，为了艾斯特尔，他必须这样坐。

    艾斯特尔说他不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他或许可以得到自由，也或许不能。

    如果不能，而这个游戏又受到了巨大的影响，那么他一定会受到更深的禁锢，也或许，郁骆他们会心生警惕，会把艾斯特尔藏起来也不一定。

    所以艾斯特尔才在最后改口，要凯洛当一个快快乐乐的玩家。

    因为保持现状对凯洛来说是有益无害的，他大可以不去冒险，就像他一开始的主意那样，“当他想念艾斯特尔的时候就进游戏去看看他”。

    但是凯洛不肯这样做。

    他要去赌。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但是他要去赌这个可能性。

    他绝不要让艾斯特尔永远处于这种受人摆布的状态，他要艾斯特尔恢复自由。

    凯洛要艾斯特尔自由，他要艾斯特尔爱他，他要艾斯特尔和他一起在现实里生活下去。

    如果他输了，那他就会用另外的方法。

    昨天晚上，他已经学会了该如何用黑雾控制别人。

    所以，对上郁骆，他并不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

    而为了他的艾斯特尔，一点耐心又算的了什么呢？

    凯洛擦干了他的眼泪。

    一股勇气渐渐地充盈了他的内心。

    他什么也不怕。

    为了他的王子，他可以变成勇者，他愿意披荆斩棘，越过千难万险

    把那一只恶龙

    杀掉。

    对，不是战胜，

    是杀掉。

    他会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