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出发，凯洛和艾斯特尔到了车库里挑选车辆。

    车库里的车不少，大多是颜色各异的漂亮跑车，不过凯洛还是选了那辆黑色的加长轿车。

    他对这辆车多少有些感情，因为它是艾斯特尔第一周目坐过的车，也是第二周目开头他和艾斯特尔一起坐过的车，多多少少有些特殊。

    既然已经选了车，就不需要再带行李了。凯洛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把自己的希望放到一边去。

    他知道，如果他坚持要走着去，艾斯特尔是会满足他的要求的，然而，他却也不愿意让艾斯特尔为了他受委屈。

    他的让步其实也带有一些提前忏悔的感情，因为在不久之后，他会给艾斯特尔带来极大的伤害。

    他知道这件事他非做不可，而他也没有错，毕竟这方法还是艾斯特尔传授给他的。

    道理是这样，可道理和情感有时候是相互违背的。

    凯洛抬起头看了一眼。

    艾斯特尔正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去，那个行李箱是出于礼貌而携带的行李，如果一切顺利，它应该不会被拿出来。

    关上后备箱后，艾斯特尔对凯洛微笑。

    此前，他习惯于把热情压抑在心里，从不把内心的情感向他人倾吐，他的表情永远不会暴露他的喜怒哀乐，即使是不得不牵起的礼貌性微笑，也总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

    然而他这个笑容很好看。

    凯洛说不出究竟好看在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和他之前悄悄剪下的那张杂志图完全不同。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却一个字也不说呢？”

    艾斯特尔走到凯洛身边，“我脸上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吗？我愿意为你改。”

    凯洛被他逗笑了，他想，这时候又没有整容手术，艾斯特尔就算想改也没有办法啊。

    “你太好看了。”凯洛很严肃地说：“我只是看呆了。”

    他用这种态度来表示他并不是在说谎。

    “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艾斯特尔轻轻垂下眼，竟然有些赧然。

    他们约好的路线已经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用红墨水仔细描绘出一条血色的线，车启动了，车启动了，凉风从车窗灌了进来，凯洛仰起脸接受这冰凉的风。

    他的决心也被冷风吹得更加坚硬了。

    艾斯特尔关上车窗，因为他注意到凯洛打了个哆嗦。

    过了不久，天空飘起了雪。

    这是游戏里的第一场雪。

    凯洛扭开了车载广播的按钮，然而响起的只有轻微的“滋滋”声。

    没有音乐。

    艾斯特尔时刻注意着凯洛的动向，他不愿意凯洛失望，便代替广播，轻轻哼唱起了一首法国歌谣。

    这是一首歌词相当露骨的求爱歌，凯洛听不懂，他便放心的唱。

    他有一把好嗓子，如果多加训练，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男低音，不过现在这业余的水平也已经很足够了。

    凯洛挑挑眉看他，没有说话，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听着，一曲终了之后，他对艾斯特尔笑，“你太好了，我爱你。”

    艾斯特尔不是第一次听见凯洛说爱了，但他的心却像第一听见的时候那样，因为欣喜和欢悦跳动个不停，但他面上还是很镇定，十分沉稳。

    谈过许多次恋爱的人会知道，“爱”这个字眼说多了就会变得廉价，然而不管是凯洛还是艾斯特尔，他们都是初次接触恋爱，尤其是凯洛，他太年轻，不懂这些，便很热烈的说“爱”，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艾斯特尔也不是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所以听到恋人对他说“爱”，他便很满足。

    午餐是在那家废弃的大书店解决的，是艾斯特尔准备的简餐。

    吃完午餐之后，艾斯特尔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原本就放在那里的书看。他略略地翻了几页，从书里拿出一个书签，唇边弯了弯。

    凯洛看到艾斯特尔笑了，便很感兴趣，问艾斯特尔为什么笑。

    “因为一些趣事。”他走过来坐在凯洛身边，“你看，这里在教人怎样制作隐形墨水。这让我想起了我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我因为好玩，也常常用隐形墨水去写一些东西。”

    然后他们的话题就绕开了，围绕着双方的童年展开。

    

    根据凯洛定好的路线，艾斯特尔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区停了车。

    这里的牧师和神职人员们都成了不可见人的怪物，艾斯特尔已经命令它们全部离开这个区域，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空壳。

    这给凯洛省了事，他不用像第一周目那样清理小怪，打大boss，就轻松地走到了放着请柬的地方。

    华贵的桌上不仅放着一张装饰讲究的请柬，还有一封信。

    第一周目的时候桌上可没有信，难道这是第二周目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凯洛拿起信封，信封是雪白的，没有任何字迹，只用红色的蜡简单地封了口。

    他本来只是想进来拿个道具请柬就走的，于是便让艾斯特尔在外面等他。

    然而现在，这里却多了一个信封。

    他沿着封口红蜡的边缘把信封拆开，将里面的信倒出来，展开看。

    信纸展开，抬头第一行字就是“亲爱的凯洛”。

    凯洛怔住了，这是艾斯特尔给他写的信……可是，怎么会放在这里？

    他抿了抿唇，心中多少有些雀跃，继续往下看：

    -我亲爱的凯洛，看见这封信，你也许会很惊讶吧？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希望你原谅我的开门见山。我之所以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我犯下了一个错误。

    -是的，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恳求你放弃我先前告诉过你的那个计划，因为我无端地给了你希望。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我只是到现在才知道，也许我即使挣脱了，也无法和你拥有未来。

    -我的灵魂被割裂成了五份……或者更多，而游戏里的我只不过是五分之一的灵魂碎片，我挣脱了，他们尽可以从其他的灵魂碎片那里再截取一份出来，放到游戏里充作傀儡。而我，如果我能幸运地挣脱出来，那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安身。

    -灵魂需要载体的依托，但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所以我最大的可能性是和我的其他灵魂碎片融合，再一次成为被人掌控的傀儡。

    -到时候，说不定你就不能在游戏里看见我了。

    -我就无法陪着你了。

    -凯洛，我亲爱的，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你，我信任你的勇气，但这太难了。

    -你要怎么去和那些控制我的人打交道呢？即使他们只是窃取了我的力量，但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他们的力量也一定十分可观了。

    -你会受到伤害的。

    -我不是故意要你丧气，我本意不是这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安全，快乐的过你的生活。

    -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幸福，所谓的未来，和你的安全相比，其实都不算什么的。

    -放弃吧，我的凯洛，我恳求你放弃。

    -你可以每天来游戏里看我，而我永远都会在游戏里等着你，我会爱你，我们仍然可以像从前那样相处。

    -我会永远在游戏里等着你。

    -至于我的意志？只要你高兴，你过得愉快，我也会愉快的。我的心随着你的心一起跳动，因为我已经把我的心给了你，你还记得我送你的戒指么？那扳指便是我的心。只要你偶尔吻一吻它，我即使忘记了所有事情，也仍然会高兴的。

    -不要觉得愧疚，照我说的做吧。

    -我爱你，吻你千遍。

    ——艾斯特尔斯洛格莫

    “我一定是在他面前哭得太多了，所以他以为我是个小宝宝。”

    凯洛眨掉涌上眼眶的泪水，喃喃自语道。

    艾斯特尔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事情和他们原先设想的光明大道不同，艾斯特尔的灵魂离开了这个游戏世界，依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他的灵魂实际上是被分成了五份，甚至更多。

    他的灵魂需要载体，需要一个栖身之所，而他感应不到他的身体。

    所以摆脱的第一步，就是去找到艾斯特尔的身体。

    但他身体一定被郁家牢牢的控制在某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如果凯洛执拗地要去找，肯定会遇到危险。

    所以艾斯特尔含糊其词，一语带过，就是为了不让凯洛去冒险。

    他希望凯洛好好的，为了这一点，他甚至心甘情愿地待在游戏里，也不提出要让凯洛去找他的身体。

    凯洛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

    “我不怕危险。”他自言自语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不怕这个。”

    “你就等着我吧。”他把信叠好放进口袋里，吻了吻大拇指上的戒指，“你尽可以继续当一个睡美人，等着我来吻醒你。”

    “反正你现在也管不了我，你听话听的不得了。”

    他眨了眨眼睛，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本来只想进来拿了请柬就走，所以让艾斯特尔在外面等等他，但是他看到了信，在里面呆的时间有点过于长了，艾斯特尔感到担心，便敲了敲门。

    凯洛把东西整理好，开门走了出去。

    艾斯特尔果然就站在门边等他。

    凯洛抬眼瞅着他，突然环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随后吻住了他。

    他第一次这么大胆的亲吻艾斯特尔。

    这个吻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他太急了，把自己的下嘴唇磕破了。

    艾斯特尔一尝到血腥味，就立刻终止了这个吻。

    当凯洛被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清理伤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颇为失败。

    ——为什么会磕破嘴唇？还流血了？

    这是重大失误，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

    “别说话。”艾斯特尔一看到凯洛的表情，便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高见要发表了，平时他是很乐意倾听的，不过现在，“你嘴唇磕破了，就别说话了，嗯？”

    凯洛对他做了几个手势。

    “对不起。”

    艾斯特尔忍俊不禁地笑了，“我不懂手语。”

    凯洛：……

    他拿来桌上的纸笔，写道：不去市中心了，发生意外，我被重伤，要立刻回家养伤！哪里也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看着眼前艾斯特尔的微笑，他那生动的表情，让凯洛心中的压抑渐渐变轻了。

    增加的只是无穷的勇气和自信。

    他是可以为了城堡里的睡美人而讨伐巨龙的勇者，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胆小鬼了。

    他会很勇敢，很勇敢的去把属于他的睡美人从城堡里救出来。

    

    凯洛开始进行详细的计划。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找到艾斯特尔的身体，第二个目标是让郁家在艾斯特尔没有恢复前不要打扰他们。

    都挺难的，但是他一点也不胆怯。

    他还太年轻，不懂得要向生活妥协，如果他再长大一些，圆滑世故一些，他应该就会接受艾斯特尔的提议。

    毕竟凯洛没有什么损失，因为不管重来多少次，艾斯特尔都会爱他。

    他大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享受这种无条件被偏爱的感觉，而不去冒险。

    也不用愧疚，毕竟，这是艾斯特尔要求他这样做的呀。

    艾斯特尔是个善于思考利弊关系的成年人，作为一个商人，他非常懂得权衡和妥协的艺术。

    所以他才会写那封信给凯洛，他就希望凯洛“得到利益”。

    不用付出，坐在家里安心的享受他的爱。

    这是他为凯洛规划的“利益”。

    可是他忘了，凯洛还太年轻。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还不肯接受。

    这还是一个怀着热情的，天真的年轻人，为了他心中的爱情，他是愿意去做任何事的。

    不过，凯洛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一向很有耐心。

    他一边查资料，一边一点一点地完善他的计划。

    玩家论坛里曾经说过，这款游戏的背景是有原型的。

    据说是一个废弃的城市。

    凯洛一开始对这种都市怪谈一样的说法没有任何兴趣，但是现在他意识到了这也许是一个相当关键的突破口。

    他到网络上去查资料。

    但是仍旧没有什么收获。

    他很忙碌，但寒假已经是最后一天，凯洛不得不重回校园了。

    凯洛办了走读，征得父母的同意后，他在校外租了一套小公寓，把游戏舱和游戏头盔都带了过去。

    安置好一切之后，他到学校去上课。

    然而，他在课堂上发现了一件事。

    ——许多同学，包括老师，他们的脸上都有淡淡的黑色雾气。

    而那雾气太过浅淡，几乎变成了灰色的。

    下课后，他碰见了郁洺。

    或许也可以说，他碰见了故意等在那里的郁洺。

    郁洺的脸上还是很温柔的笑，他朝凯洛走过来，一边亲切地和他打招呼，一边试图用灰雾侵袭凯洛。

    刹那间，凯洛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知道了他被孤立了整整六年的原因，也明白了他对郁洺那没来由的厌恶是从哪儿来的。

    任何人都会讨厌试图控制自己的人。

    凯洛对他笑了一下，没有像从前那样对郁洺避如蛇蝎。

    郁洺用的是窃取来的力量，是稀薄的，不强大的。

    它似乎很强大，可以控制所有的人，让他们照着控制者的心意活动。

    但凯洛有的是艾斯特尔直接给予的力量。

    那墨汁一般的黑雾，是可以直接把人变成怪物的，那个稀薄可怜的灰雾，和黑雾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难得见你心情这么好。”

    郁洺微笑着对凯洛说，他和凯洛并肩同行，一边走，一边不停的试图用他的灰雾控制凯洛。

    凯洛回应他一个虚假的微笑。

    “我之前一直对你态度不好，我很抱歉。”

    他假装没有看见郁洺的动作，很自然地说：“为了赔罪，我请你吃饭吧，去餐厅里的包厢可以吗？”

    郁洺认为凯洛的态度改变是因为他的力量影响，自然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凯洛和他一起往目的地走，脸上始终是得体的假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装模作样的本领这么好呢。

    可见人的潜力，是无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