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 柏林正处凌晨。
十月份的天气已经转凉,柏林的冷空气比国内还要强几分,从温暖的机舱走出, 林未光不由紧了紧外套。
她跟随程靖森与何恕经通道离开机场,本以为是要去取车, 却没想到是去接机处。
都这个时间段了, 还有专人来接他们?
林未光纳闷,却也不多问, 闭嘴安安静静在后面走,抬眼就看到出口正前方停着辆保时捷,车旁还站着名身形颀长的洋人。
那人穿着黑西装,不苟言笑地立在那, 林未光随意一瞥,就觉得跟□□接头似的。
待他们走近些许,洋人便挺直腰身,向前迎上几步, 态度恭敬地跟程靖森说了句什么。
他用的是德语, 林未光听不懂, 估摸着是问好之类的话。
程靖森神色淡然, 略一颔首,算作是回应。
洋人全程未对林未光这名陌生人表现出任何好奇, 例行公事般将三人请上车, 随后便坐进驾驶席发动车子。
林未光不清楚他身份,却也记得何恕的叮嘱,不吭声不提问,降低存在感做个漂亮吉祥物就好。
何恕坐在副驾,正用德语跟司机进行交流, 他们谈话声被有意放低,像是不想打扰到后座的二人。
程靖森自上车后未发一语,此时正闭目养神,兴致不高。
街道空旷寂静,林未光望着窗外沿途景色出神,车内暖气很足,外界寒凉丝毫透不进半分,愈发令她倦怠。
注意力无法分散,再这么下去真要睡着了,她这会儿看什么都像催眠,索性揉揉脸颊,扭头转向身边的男人。
程靖森难得摆出副慵懒姿态,屈肘搭在窗舷,双眼微阖,手指撑扶额骨,眉目间锋锐感都散去些许。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掀起眼帘,攥住她尚未来得及躲藏的视线,无甚情绪地扬了扬眉峰。
林未光见偷看被抓了个现行,倒也没慌神,只摆手示意没什么,便靠回位置小憩。
她是那种睡眠质量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类型,倒时差本就不顺利,如今又窝在温暖车厢中,更是困得睁不开眼。
在控制不住地打了声哈欠后,林未光终于向大脑妥协,迷迷瞪瞪地昏睡过去。
然而座椅没个稳当的依靠,怎么枕都觉得难受,她全凭直觉偏过脑袋,试图寻找舒适的姿势,谁知还真就找到了。
意识朦胧间,林未光摸索出绝佳位置,熟悉的气息将她包绕,她脸颊轻蹭,最后那点清醒也消失殆尽。
程靖森任凭她折腾,只垂眼淡淡扫过她,并未做出其它举动,更没撤身让开。
他们这番互动在后视镜中透得清清楚楚,被前排坐着的两人尽数收入眼底。
司机蹙眉,虽然不清楚女孩的身份,但也从没往其他方面猜,如今看了却觉得微妙。
身为下属的基本守则还是有的,他很快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将车驶向目的地。
程靖森在柏林有固定住所,是幢双层复式,周遭环境极佳,地理位置也巧妙,离繁荣商圈只消两条街。
深夜街上行人廖廖,十几分钟的车程,一行人便抵达宅邸。
车在庭院外稳稳停下,何恕侧首,低声知会程靖森:“先生,我们到了。”
程靖森稍有些懒怠地掀起眼帘,略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何恕见此,便同司机简单沟通几句明日事宜,随后起身下车,去将后座车门拉开。
肩头上靠着的人仍睡得香甜,程靖森正欲抬脚迈下车,不得不将人撇开几分,唤她:“林未光,起来。”
林未光被喊醒,勉力撑开惺忪睡眼,看清楚跟前人的五官,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那阵迷糊朦胧的困劲儿没那么快消散,她没什么兴致地朝窗外望去,发现原来自己睡了一路,他们已经到住处了。
借着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她言行也更肆无忌惮,完全没把在场另外二人当回事,直接伸手勾扯男人袖口,力道很轻,撒娇似的。
这番动作毫不遮掩地落在眼底,洋人司机不由瞳孔微缩,匪夷所思地见证这一幕。
在他的认知里,这位心性凉薄的上司应当会直截了当甩开这小女孩,可是并没有。
程靖森动也未动,垂下视线,无波无澜望着她。
像是在问她又要搞哪出。
林未光扬起唇角,脑袋歪靠在椅背,懒声:“没力气,要不你把我抱过去吧。”
程靖森料想到她会犯浑,倒也没想她这么敢说,几分好笑道:“睡得脑子不清醒了?”
林未光:“……”
她没好气地瞪他,然而这会儿困意未消,绵软无力,视觉上给人的感觉更趋于嗔怪。
程靖森轻眯起眼,同她对上目光,视若等闲。
少顷,他笑笑,从容问她:“没力气,要我抱?”
林未光其实只是随口说的,也没指望他真肯跟自己俯首帖耳,于是敷衍地应了声:“是啊是啊,我腿都没劲了。”
说着,还假情假意地半伸出手,真要递给他似的。
哪知程靖森低笑一声,道:“行。”
林未光正讶异,手腕便被男人攥住,顺着力道被扯了过去,条件反射扶住他臂弯。
她始料未及,靠在他怀中,被这不知该称之为惊喜还是惊吓的举动冲击到,竟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她身子倏然腾空。
然而着力点却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重心位置也不对劲。
想象中绅士浪漫的公主抱并没有出现。
——程靖森单手环住她腰身,直接将她整个从车内拎了出来。
挂在他臂弯,林未光呆若木鸡。
直到就着这姿势走出几米外,她才恍然回神,拼命蹬腿挣扎,抬声喊:“程靖森!你放我下来!”
她这花拳绣腿仿佛嬉闹,对程靖森不痛不痒,他垂眼睨她,脚步停也未停:“你不是没力气?”
林未光给气精神了,满脑袋瞌睡虫瞬间没影,尤其对上司机和何恕二人惊讶的视线,她简直无地自容。
“老混蛋!”林未光被提着,腰腹间勒得难受,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不要面子我还要!”
程靖森懒得搭理,随她如何扑腾,不为所动。
司机略懂中文,再听这少女的语气,自然知道这是在骂人,她几乎每蹦出来个词儿,他心底就跟着发颤。
偏偏被骂的人还无动于衷,丝毫不见动怒预兆,这实在颠覆他的认知。
察觉后方二人没有动静,程靖森淡然扫去一个眼风,“发什么愣。”
何恕回过神来,才说:“抱歉,先生。”
司机也从这视觉冲击中缓过劲,没敢表露心底震撼,朝身边何恕递去疑惑眼神。
何恕缄默以对,只稍稍摇首。
意思是别问,看着就行。
-
林未光被提溜进屋,整个人都清醒了。
脑袋不懵了,觉也不想睡了,时差都倒过来了。
程靖森不该从商,该学医。
好在程靖森在玄关处就将她放下,没让她煎熬太久。
林未光当即离他三步远,回归安全距离,不忘扭头憋屈地瞪他一眼,随即打量起这幢复式房的构造布局。
总体走的是法式轻奢风,局部色调以暗色为主,冷淡而高级,偏向新古典主义。
放眼望去满是单调色彩,就连为数不多的艳色也饱和度很低,林未光怀疑他们商务人士眼里只分黑白灰。
何恕和那名洋人司机只负责将他们送到这儿,并未踏进屋内,二人向程靖森告辞后,便一道离去。
沙发是鹅绒布艺,林未光在上面舒坦地弹了弹,身体后仰靠着椅背。
“我住哪儿啊?”她才想起这茬。
程靖森已经从楼梯迈出几阶,闻声只脚步略停,扫她一眼,“这里只有一间客房,在二楼。”
林未光噢了声,干脆利索地站起身,跟着他上楼,看自己未来几天要居住的房间。
程靖森让她自己熟悉环境,自己则回了主卧,不知是去做什么。
二楼宽敞,林未光拾级而上,打客房转了圈,对舒适程度较为满意,随后便从这层闲逛。
她在主卧旁边发现了一间书房。
书柜是深灰木色,采用图书墙造型,倒是简约方便,中央是下沉式沙发,整体格局很舒服。
林未光闲着无聊,便想瞧瞧有什么书是自己能看的,好在并非全是外文,译本也有很多。
这幢房子里有明显生活过的痕迹,她猜测程靖森少年时期留学海外,指不定就从这儿居住。
她好奇老男人还是小男生时会看些什么书,饶有兴趣地在书柜前打量,却发现无非都是金融经济类,还有些国内外散文和,有经典的,也有她从未听闻的。
林未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书名,最终选定一本较感兴趣的,伸手去拿。
放的位置太高,她踮起脚尖都称得上勉强。
林未光不信邪,偏要跟自己较劲儿,索性单手扶着柜子,向上跳起去够那本书。
够是够到了,只是指尖在抽书时用力过猛,不小心带动了旁边那个略显厚重的册子,也跟着摔下来。
林未光手忙脚乱地接住,好歹没让它狼狈落地,册子在空中被摊开,此时背朝着她,展开于手上。
触碰手背的是微妙质地,不像纸张,她略有些好奇,便将暂且放置旁边,把手中册子翻转过来。
看清楚其中内容后,林未光微微睁大双眼。
——这竟然是一本相薄。
她翻到的这页正处相薄前篇,左右两侧各两张,从色调来看应当是老照片,并且年岁不短了。
照片主角是名端庄貌美的女人,五官温和沉静,漂亮到教人挪不开视线,即便同为女性的林未光,也忍不住欣赏良久。
女人似乎身处庭院中,坐着藤织椅,她没化什么妆,面容精致婉约,望着镜头眉目弯弯,笑意粲然温柔。
那双桃花眼摄人心魄似的,美得不可方物。
眼前的确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但林未光不知怎的,竟无端觉得她眼熟。
她们肯定是没见过的,单论年纪都不知差了多少,这位怕是可以当她长辈的。
林未光又往后翻了翻,发现仍是女人的照片,场景或有不同,却张张令人惊艳。
隐隐察觉到什么,她仔细描摹照片主角的五官轮廓,终于明白那份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
——这双眼,与程靖森实在太相像了。
仿佛窥探到什么秘密,林未光的心跳声忽然嘈乱起来。
她特意跑去书房门口,往外探头探脑想看看程靖森在做什么,但没能发现他的身影。
林未光估摸着他大抵是忙工作或者休息去了,便小心翼翼地退回房间,将门给带上,装出没有人在里面的模样。
做完这些,她捧着那本相册,坐到书房中央的沙发上,翻看起来。
相册页数很多,内容并非只围绕一人,没翻出去两页,林未光就看到了新的面孔。
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白皙俊秀,明明是个漂亮的小团子,却可惜冷着张脸,过于严肃端正了些。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摄于二十多年前,已经算陈旧。
尽管没有任何注明,但林未光也清楚这小家伙是谁。
心跳太吵了,砸得她耳边砰砰作响,她都担心会被让人听到。
林未光无意识地咬了咬唇,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她甚至感觉自己像在做贼。
再往后翻,这名小朋友逐渐成长,隐约有了少年人的轮廓,即便青涩未褪,也难掩眉眼间俊逸风流。
那时的程靖森与现在全然不同,眼底锋锐傲气不加掩饰,年少轻狂,凌然而鲜明,如何都学不会收敛锋芒的模样。
林未光看得专注,连时间流逝多少都不曾注意,全然忘了照片中的本尊也跟自己在同一屋檐下。
直到后方传来开门声响,她才恍然回神,吓得三下五除二将相册合起来藏到身后。
几乎与此同时,熟悉的男声拂过耳畔,语气平淡:“不回房休息,怎么在这坐着。”
林未光摸不准他看没看清楚自己的小动作,便背对着他暗中把册子藏得更深,随口道:“困劲过去了,想看点书。”
话刚说完,她捻了捻空荡指尖,不禁在心底骂自己蠢。
之前太全神贯注,竟然连警备心都给扔了,此时她手上空空荡荡,除了方才拿着的相册再无其他,说着看书又没书可看。
生怕被发现疑点,林未光迅速整理好表情,笑吟吟地侧首看向来人,道:“叔,你……”
话没说完,待她看清楚眼前的人,瞬间就忘记自己方才想扯什么淡。
只见程靖森发丝濡湿,被悉数后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眉目沉静淡漠,一双桃花眼水汽未散,竟衬得其中冷然都散去不少。
美人出浴本就是视觉震撼,然而还有更要命的。
——他只穿了件浴袍。
并且穿法十分敷衍,只有腰带是认真系的,领口松散开敞,线条分明的腰身尽数袒/露。
程靖森身材极好,是养眼的精壮,灯光自他肩颈下落,起伏之间,更显沟壑。
林未光愣在原地,没能缓过神来。
打从二人初见,程靖森便始终都是副人五人六的模样,平日里衬衫纽扣都要扣到最上方,禁欲正经得不行,她能瞥见他锁骨都觉得稀罕。
结果现在直接给她来个这么……这么刺激的。
林未光一声“我/操”险些脱口而出,此情此景给她的惊吓比刚才她听见开门声还大,很离谱。
她瞬间耳根滚烫,迅速收回视线扭头转身,坚定地背朝向他。
程靖森只觉莫名,不明白她又在闹哪出,轻蹙起眉,“你怎么了?”
“你还问我!”林未光瓮声瓮气地回,指责得义正辞严,“还不是你不好好穿衣服,勾引人。”
程靖森:“?”
作者有话要说: 林未光:穿件衣服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