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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面具怪人

    顾倾城即将退出去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顾小姐。我想请教你一支古琴曲的名字。其中一段的曲调是这样的。。”

    我哼起了在梦里听到的曲子。只哼了三句。顾倾城便笑着打断我:“风。这不是古琴曲。而只是简单的音节拼凑。与乐理背道而驰。毫无意义。”

    “你能确定。”就在刚才。我还听到过这种声音。在梦里。旋律更是反复响着。

    顾倾城极其肯定地点头:“对。能肯定。古曲千首。从《诗经》里的风、雅、颂到近年來的旧曲翻新。我至少能熟练辨别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其中脍炙人口的经典段落更是连曲谱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一个士兵不可能忘记射击程序一样。我也不会记错任何一支曲子。”

    她有这样的自信。这一点。与顾知今的倨傲大有相同之处。

    营地里真正安静下來。我关了大灯。躺回床垫上。满脑子萦绕着的仍是李家的那个画册。

    李康的目的到底何在。金蛋代表财富。难道除了财富之外。他还有其他更深层的意图。

    就在欲睡未睡之际。我又听到了琴声。飘飘荡荡的。从南面隧道的方向逆风而來。弹奏的正是被顾倾城驳斥为“音节拼凑”的那支曲子。

    危险急切迫近的感觉。让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我的手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摸枕头边的手枪。“喀啦”一声子弹上膛。指向左侧的帐篷门口。

    外面的灯光斜射进來。随着飘飞的门帘忽长忽短地铺在门边的地面上。

    “谁。”我的食指刹那间绷紧。保持瞬间击发的状态。

    门边立着一条影子。除了那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其他部位全部隐藏在黑暗里。

    此时。我们相距五步。但我回味清醒前的情形。影子应该是半跪在床前。近距离地观察过我。正是由于他过于贴近。才触发了我的第六感防御系统。

    营地里沒人穿这样的鞋子。入侵者。杀人者。我的枪口稍作调整。瞄向对方的琵琶骨。击杀不如活擒。那么多人的惨死。总要有人出來买单认罪。

    “是哪一路的朋友。报上名來吧。”我的口气和缓了些。想留住对方。

    四周。隐约听到各个帐篷里发出的高低鼾声。却不见游动哨的报警信号。真是奇怪之极。

    五步距离。是这柄手枪威力最大的射程。而我的枪法。也绝不会令目标从手底逃窜出去。即使对方急促退却。我也有把握将二十发子弹的四分之三送进他的要害部位。

    “你是谁。”影子忽然开口。是个冷淡凄凉的女人的声音。

    急切之间。我无法判断她的确切年龄。不过。女人很少有那么大的双脚尺码。所以我才误会对方是男人。

    我的左手摸向床垫内侧的照明开关。陡然被她喝止:“不要开灯。”

    “呵呵。这是我的帐篷。一切。。”我听到暗器破空的尖锐呼啸声。急忙缩手。

    “啪啪啪”三声。空气里立刻散发出了一种怪异的腥味。正是江湖高手最喜欢淬炼在暗器上的剧毒“丹顶红”。那个只用了沒有三天的塑胶开关。立刻被打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拨片钢珠也飞射出去。弹进了一只搪瓷碗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连串怪响。

    “我说过。别开灯。”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冷了。

    我努力控制着食指与自己的怒气。绝不会在她向我展开主动攻击之前开枪。

    “你还沒有回答我的问題。你是谁。來自哪里。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杨天’的人。”最后一句。让我心里猛然一震。她竟然会提到大哥的名字。难道跟大哥会是旧识。

    帐篷外传來了脚步声。一左一右包抄而來。应该是外面值班的游动哨听到了钢珠弹跳声。假如有两支冲锋枪。再加上我的手枪。三面合围。胜算会更大一些。我需要做的。只是暂时拖住她就好。

    “我是风。來自埃及。中国人里面叫‘杨天’的太多了。我至少认识五个起这个名字的人。不知道你要找的人。还有沒有其他的详细情况。”中国人的名字重复率非常高。我的话并非杜撰。

    “‘盗墓之王’杨天。唉……”她幽然感叹。向侧面移动了半步。整个人都隐蔽在黑暗里。

    她说的人就是大哥。这一点毫无疑问。现在该我费心思猜她的身份了。

    门帘一挑。两条人影同时斜映在地上。冲锋枪上的战术手电随即打开。两道煞白的光柱直刺黑暗中的女人。

    卫叔率领的人马。任何行动都体现出正规军的高水平素养。比如这种两人小队“交叉攻击”的科学手法。百分之百是美国反恐军事教材的翻版。动作流畅。绝不拖泥带水。

    他们所犯的唯一错误。就是太迷信枪械的威力。却不懂得随机应变。

    光柱射中的是一张金黄色的面具。但只是一闪念之间。两道光柱同时熄灭。随即听到手电前端的玻璃面罩被暗器击碎的“噗、噗”两声。

    我本來可以在光柱出现时。向对方的面部开枪。几乎是百分之百完美的射击机会。但因为她提到过大哥的名字。所以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犹豫。

    “哒哒哒、哒哒。。”两支冲锋枪同时开火。但总共射出五发子弹后。两名哨兵同时闷声倒地。

    我清晰听见暗器射中男人喉结上的软骨后发出的“扑哧”声。这个女人每次暗器出手。比狙击手使用高倍瞄准镜的射击更准确。令人心寒。

    门帘一荡。我感觉到她急速退了出去。但速度快得无法用言辞形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逾距”这两个字。

    “别走。。”我飞身弹了出去。來不及伸手去挑门帘。斜着身子直穿出去。枪口瞄向对方左腿。连开四枪。

    静夜里的枪声最是惊人。最近处的几个帐篷里立刻有了急速拉动枪栓的动静。训练有素的枪手。睡梦里遇到紧急情况时。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摸衣服。而是抢先把枪抓在手里。

    我射中了她。但她身子一晃。已经在二十步以外。向隧道方向退去。这种情况下。我无暇采取标准立姿或者跪姿射击。只能在高速追击中。双手握枪。迅速打完了弹匣里剩余的子弹。枪枪射中。但她的速度并沒有丝毫放慢的迹象。

    “风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我连续凌空跃过吉普车和两道帐篷之后。守卫在营地最南端的游动哨向我大叫起來。同时吹响了脖子下面挂着的警哨。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

    我來不及解释。哨兵似乎连那女人的身影都沒看清。即使告警。也不知道敌人到底从何而來又去了哪里。

    “大家不要慌乱。各守其位……”那是卫叔在喊。装弹夹、拉枪栓的动静响成一片。但我很清楚。敌人已经远远地逃了出去。并且目标就是那个古怪的隧道。

    我抛开手枪。伸手抓住哨兵的冲锋枪。发力一扯。

    “啪”的一声。枪身上的背带断了。他跟着惊呼:“风先生。。啊不好了。有人抢枪……”

    他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做出了教科书上最恰当的反应动作。由此可以推断。他以及卫叔带领的这队人马。应该都是來自于尼泊尔的军人。包括那些武器和吉普车。

    他迅速后退。并且就地伏倒。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我。这一连串标准动作。都是在我飘身跃出二十步后才发生的。如果我存心抢枪的话。他所有的动作都沒有任何意义。

    我打开战术手电。光柱射向那女人的脸。她一直是背向着隧道撤退的。不知道是故意轻敌还是本身练的就是这种轻功身法。黑暗中。黄金面具又是一闪。避开灯光的同时。身体瞬间后撤。竟然出现了只有高速移动的情况下才可能产生的幻影。

    高品质战术手电可以保证在二十米范围内的有效照明。同时激光瞄具的极限可用距离会超过三十米。但现在这些数据毫无作用。幻影过后。那女人已经从光柱里消失了。

    我愣了愣。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逾距。闪动。到底是人还是鬼魅。能达到这种瞬间移动的境界。”食指依旧扣在扳机上。但她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子弹。再开枪射击也沒有任何意义。

    幸好这是一条沒有岔路的直线通道。我脑子里不断地画着问号。但脚下丝毫不停。一直飞奔到离隧道入口还有三十步的地方。

    她站在入口的正中央。我只能模糊看到她的样子。身高与顾倾城相近。大约是一米六二左右。极细的腰紧紧裹着。袖管、裙裾却又特别肥大。随北风而飞。与长长的头发一起。一直飘向隧道里。

    卫叔曾在隧道口设置过照明设施。但现在一点亮光都沒有。好像全部都被破坏掉了。

    我放慢脚步逼近对方。美式微型冲锋枪的近战威力还是可圈可点的。能够轻松击穿五层叠加的顶级钢化玻璃。

    她忽然扬起右手。“叮叮当当”四声。先前射中她的四粒手枪子弹跌落在地上。

    “你与杨天。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又一次冷冷地问。

    北风更加猛烈地灌向隧道。她站在这个巨大的风口上。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卷走。

    我走到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确信可以瞬间将整匣子弹都泼扫出去。然后才笑着开口:“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值得夜探营地。还杀了我的两个朋友。”

    “哼。。”她高傲地昂着头。

    “上一次的屠戮事件。也是你下的手。”我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手指无声无息地移动。压在战术手电的开关上。刚刚高速追赶时。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我早就关闭了灯光。

    我想看清她戴的面具。那是追查对方身份的重要线索。

    “你们要做的事。几百年來。沒有人能获得成功。杀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否则。你们将要面临的是一个比死亡更恐惧百倍的危机。带你的人离开吧。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她的声音呆板冷淡。我虽然仔仔细细地听到了每一个字。却无法辨识出她的口音。

    “不要开灯。。”我手指的最微小动作。都沒能逃过她的注视。她的敏锐视觉在黑暗中丝毫不受影响。

    营地方向闪出几道巨大的光柱。同时有吉普车的引擎发动声。

    我相信车子上必定藏着重型武器。顾倾城与卫叔此行。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足。绝不会只带轻武器进山。

    “记住我的话。黑暗中匿藏着的恐惧。瞬间能够变成现实。无论你是谁。如果可以见到杨天。千万告诉他。事实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沒有人能在危难到來之际拯救地球。粉身碎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想象的生命变异……你一定会见到他。一定会……”

    我谛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当日遇到何寄裳时。听到与大哥有关的消息一样。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黑暗中的恐惧、生命变异又是指什么……”

    她倏地转身。我下意识地向前踏进一大步:“喂。请等一下。杨天在哪里。他在哪里。”

    听她的语气。似乎跟大哥非常熟悉。至少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不要开灯。”

    “噗”的一声。手电上的玻璃罩被击中。碎片四射。但我的手指在一瞬间开亮了激光瞄具。一颗小红点落在她的脑后。同时向侧前方跃进。“哒哒哒”地射出半梭子弹。扇面形扫向她的身前。企图将她拦住。

    借助激光点的微弱光芒。我看到了一条黄金带子横箍在她的脑后。那是用來系住面具的。

    第二次翻滚后。我已经接近洞口。可惜卫叔他们來得太慢了。否则我大可以急速跃进洞里。拦住她的去路。

    我又一次看到了幻影。她捞取子弹的动作诡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九颗冲锋枪子弹“哗”地丢了一地。在她的动作面前。子弹离开枪口后的初速度变成了老牛破车一样缓慢。如果参照军事武器的弹道初始速度为每秒钟六百米的话。她出手一抓的速度至少十倍于子弹。

    这在地球人的物理理论中是绝对无法实现的。就像她的瞬间移动一样神奇。

    “沒用的。这些武器在他们面前。差了整整一百个世纪。”她冷漠而悲哀地低声叹息着。

    “他们。他们是谁。”我慢慢起身。觉察到她对我沒有什么恶意。否则一旦反击。无论是枪弹还是武功。都将变得毫无用处。

    她的话。大概可以理解为。。在某个地方。有一群同样高深莫测的人。可以视地球人的枪械为废铁。像她一样甚至远远超过她。

    她摇摇头。我接着追问:“杨天在哪里。只要你说出具体的地点。我一定会把消息带到……”

    这些对话极其苍白无力。起初见到隧道里的古怪石柱时引起的惊骇。比之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已经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的错层接缝里。你一定会见到他。记得我说的话。阻止他第二次回來。一定要阻止他……”她的声音带着极大的不确定。也许是在苦苦思索的缘故。对我的另一个小动作毫无察觉。

    我的左手伸进口袋里。悄悄握住了一把荧光棒。这是抢到哨兵的冲锋枪时。瞬间从他的子弹带上抓过來的。

    这个女人怕光。可以瞬间破坏任何照明工具。如果我将荧光棒折断后。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被她拦截的可能性肯定会大大减少。我只想看清楚她的面具。留不住她的人。至少要得到一点追查的线索。

    “时间的错层接缝”是航天物理学家们提出的一个模糊词汇。常常与“光速、超光速、反光速”联系在一起。

    这一词汇可以粗略地解释为。。某个物体超光速运动时。其前进轨迹并非是一个固定的二维平面。而是三维甚至多维的活动过程。于是。在改变运行方向时。必不可少地带來停顿、转折、加速度、自由落体等等在正常世界里会出现的动作。这已经不是一个简答的“动与静”的概念。其中产生的数以亿计甚至无穷无尽的轨迹分支。会造成两个物体之间永远不可能轨迹重合的现象。

    当其中一个物体处于与外部世界相对静止的状态时。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坠入了“时间的错层接缝”。同时。科学家提出。在这种超高速的多维空间里。“前进”是绝对的。“后退、回归”成了永不能达到的状态。

    那是一个只有起点沒有终点的世界。

    这种超自然的物理概念。应该是从高级科学家们嘴里说出來的。但现在竟然出自于川藏边界深山丛林里的这个神秘女人之口。让我不得不再次皱紧了眉。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龙格女巫。”凭着感觉。我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龙格女巫是原住民嘴里的大山统治者。一山不容二虎。在她的强大统治下。绝不可能还有另外一名如此诡异的高手存在。所以。我才下了这样的判断。

    沒有恰当应对策略的情况下。跟着第六感走。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是谁。沒有人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吉普车的引擎声近了。光柱不停地左右晃动着。再过几分钟就能杀到隧道入口來。

    “记得我说的话。迅速退回去。否则带來的只能是更残酷的杀戮。”她扬起袖子。半遮住面具。

    “龙格女巫。我只想救回苏伦。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请告诉我。求求你。。”苏伦才是一切矛盾的焦点。不救回她。我绝不可能听从任何人的规劝而收兵撤退。

    “她。她现在很好。不过以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那得看他们的意思了。”她的话。始终遮遮掩掩。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他们”。抑或是“它们”。

    我长舒了半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最起码苏伦还活着。

    “他们是谁。金蛋里的怪人。”我的思想迅速跳跃着。尽可能地把一切与“天梯”有关的线索集合起來。且不管其中有多少荒谬之处。在我考虑问題的方法中。首先解决主要矛盾。完成第一重要的任务。其他无法解释、无法圆转的细节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拆解。

    冲在最前面的吉普车。蓦地打开了车顶上的一排强力探照灯。八支雪白的光柱直射过來。

    我几乎就要看到她脸上的面具了。但眼前一花。她向隧道深处猛然退去。比光柱的來势更快。倏地失去了踪影。

    救兵杀到。恰恰起了相反的作用。

    “喀”的一声。我第一时间折断了荧光棒。内力急速贯注在右手腕上。嗖地向前飞掷出去。虽然仅仅是分量极轻的东西。却一直飞出了十几步远。幽幽的绿光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切。

    就在同一时间。我已经飞身追了进去。因为自己不肯放弃面前唯一的线索。只要拦住怪人。就能探知苏伦或者大哥的消息。在团团迷雾中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

    踏入隧道的刹那。我猛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冲上心头。立即双手平端冲锋枪。做出在奔跑中都可以随时射击的警戒姿势。

    荧光棒的绿光。给洞内的石壁涂上了一层诡异之极的颜色。一阵北风从我身后猛吹过來。带着巨大的推动力。犹如前面隐藏着张嘴狂吸的妖魔。要把我吞沒进去。

    从拔腿急追到猝然止步。大概只间隔了十秒钟。我站立的位置已经深入隧道三十米。差不多是荧光棒可以照亮的范围最边缘。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沒有那个女人的半点影子。只有呼啸掠过的北风尽情肆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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