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林未光在查看近期日程安排时，点开日历，发现了一件事。

    节日注明的标识映入眼中，林未光原本打算退出界面的指尖顿住, 停滞在屏幕上方, 许久没有挪动。

    最近真是忙昏了头, 来到a市好像还是前几天的事情，原来不知不觉时间过得这样快，已经步入四月了。

    今日是赶不及了, 恰逢天晴，林未光从公司出来后，没有回逸海名邸，而是去了趟市场。

    时隔这么久, 她还是学不会挑水果，小时候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佣人或者母亲来, 她挨不着边，如今长大了，则交给下人，也从未亲自尝试。

    水果摊可以现尝, 她试了试，觉得这家橙子好吃, 又猜想会不会只有试吃的才如此, 但老板娘保证每个都好吃, 她便让对方帮自己拿了些。

    摊子生意热闹, 老板娘是个爽快人，还把她零头给抹了，林未光道完谢, 拎着袋水果上车，又去了趟杂货街。

    买完东西从店铺出来，这会儿阳光正好，满目敞亮，她微眯了眯眼，看街旁小孩们追逐打闹，欢声笑语，仿佛没有任何烦恼。

    她站着看了少顷，嘴角也弯起几分。

    早就过了这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偶尔站在大人的角度回头去看，难免生出些许怀念感慨。

    林未光回到逸海名邸，程靖森不在，她拿出手机，跟褚闻说了声下午不去公司，随后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度出门。

    拿着东西，她来到露台，满不在乎地探了探地面灰尘，盘腿而坐，开始剥橙子。

    忙完手上的事，她才将旁边另一个袋子打开，将里面的物件拿出摆好，摁亮打火机，点燃那些纸叠的元宝。

    她刚才回家时，特意换了身新衣服，潜意识里觉得总要有点仪式感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看不看的见，但万一看得见呢？

    她得让他们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被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独当一面，他们的爱与期待并没有被辜负，她成了他们所希望的优秀模样。

    露台风很大，阳光刺眼，但是很冷，林未光怔了会儿神，下意识轻捻了捻指腹，有些想抽烟。

    但想到某人，她只得放弃这个念头，转而往自己嘴里塞了瓣橙子，酸甜，老板娘果然没骗她。

    独自待了半晌，不多久，那些黄纸都燃尽了，散发出淡淡的烟尘味。

    傍晚变了天，开始下小雨，林未光每逢阴雨天气便犯困，于是便回到卧室，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她做了场梦，应该是很漫长的，因为贯穿了她那最无忧无虑的十三年，可又是极为短暂的，因为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透过午后温柔和煦的日光，她站在屋外，推开门，看见厅堂敞亮，父亲坐在沙发上读报纸，笑着同母亲斗嘴打趣，桌上摆着盘水果，还凝着水珠。

    她知道那是留给她的。

    那场宁静祥和的午后，与现在相比，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遗憾虽有，却能释然。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今，有一个人也会这样耐心等她回家。

    再次醒来时，满室晦暗，床头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拢下来，林未光有些怔懵。

    程靖森靠坐在床头，正用笔本办公，听闻身旁细微响动，他垂眼看向她。

    “吵到你了？”他问，抬手轻轻拂去她散落颊边的碎发。

    指尖温热，林未光微闭了闭眼，隐约听到窗外雨声，雨还没有停。

    “没有。”她摇头，“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

    她噢了声，懒洋洋地揉揉眼睛，“你也不喊我。”

    “见你睡得熟，就没打扰你。”程靖森说罢，在键盘上敲打几下，随后便合上了笔本，放在柜上。

    熄了灯，林未光钻进他怀里，一颗心跟着沉落，安稳下来。

    程靖森察觉她情绪有异，正思忖是否询问，便听她开口：“你明天有工作吗？”

    按着日期推了推，程靖森了然，没有问为什么，只答：“没有。”

    “我订了机票，明天一起回一趟曼城吧。”她略微昂首，“陪我去看看我爸妈。”

    猜想被证实，程靖森应了声好，垂眼望着她，对她低声：“那也是我岳父岳母。”

    “是哦。”林未光愣住，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称谓出了点儿差错，失笑，“证都扯了，赶紧跟我回去见家长。”

    “什么时候的航班？”

    “明早八点。”

    “好。”程靖森轻吻她额头，拍拍她后背，“那就早点睡，别明天又赖床。”

    林未光窝在他怀中，周身是熟悉到令她心安的气息，带给她足够归属感。

    不多久，困意渐浓，她沉沉睡去。

    -

    林未光给父母挑了处风景幽静的栖息地。

    抵达曼城，她让人把车早早开来，出了机场，她拿到钥匙，便令下属回去，与程靖森前往目的地。

    墓园建在山上，因着地域较偏，环境静谧安和，人烟稀少。

    这场蒙蒙雨从凌晨便没停过，程靖森撑好伞，二人一同沿山路长阶拾级而上，山并不高，不过十多分钟便登顶。

    父母是合葬，母亲当初死后，也来陪了自己的丈夫，林未光在来的路上买了花，将其放在墓碑前。

    她屈膝蹲下，有雨滴落在碑上姓名处，她伸手拭去，此后那两个名字没有再模糊，因为有人替她在上方执伞遮挡。

    林未光其实并没有很难过，毕竟过去了那么久，只是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过他们，昨天猝不及防忆起往事，惆怅使然。

    良久，她站起身，心情有些复杂地开口：“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很爱我，即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我。”

    程靖森并未开口，他知道对方需要倾述，故而只很轻地嗯了声，告诉她自己在听。

    林未光望着墓碑，抿了抿唇，低声：“我没想过了解他们的人生，因为他们好像存在就是为了成为我父母。他们陪我太久了，久到我觉得未来还有那么长，所以什么都不用急。”

    但死就是死了，他们的一生她了解很少，说过做过的，也记不大清楚。

    她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最后悔的是，他们全心全意爱了我十几年，我却只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程靖森垂眼看向她，抬手轻揉她发顶，安抚一般。

    “遗憾留在过去就好，你已经成为了很优秀的人，这也是他们所期望的。”

    他顿了顿，继而对她温声道：“以后几十年，有我对你全心全意。”

    林未光眨眨眼，认同地点头，“也是。”

    “不过，”她眉眼漫起几分调侃，望着他，“我爸绝对没有想到，他让你照顾我，结果把我照顾到了结婚证上。”

    程靖森挑眉，正色回复：“那我是该道歉。”

    林未光失笑，将目光转向墓碑，柔缓些许，“没事，反正我爸妈疼我，知道以后我有人宠着，高兴还来不及。”

    雨雾朦朦，恍惚间，那场梦境好似再度浮现，只不过这次，她是看客。

    看见女孩儿推开家门，带着满身不谙世事的朝气，奔向疼爱她的至亲，会有爱意与怀抱迎接，等她落入。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停留在那里就好。

    而短暂怀念过后，她要转身，继续朝前走了。

    还有人牵着她的手，在等着她。

    只要在程靖森身边，她就能安心做回小朋友，并且始终勇往无前，所向披靡。好的坏的，过去将来，只要有他在，她就没什么可怕的。

    雨势渐小，已经有了将停的迹象。

    林未光最后回头看了眼墓碑，收回视线，侧首对程靖森笑道：“我们走吧。”

    程靖森敛目，牵起她的手，询问她接下来打算：“回家吗？”

    她唇角微弯，点点头，“回家。”

    二人沿山路下来，抵达停车区时，这场雨也停了。

    林未光想起自己今天临出门前看了眼天气预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是阳光大好的晴日。

    东海湾的项目过几天便要正式开工，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大项目，自当严阵以待，可想而知往后要忙成什么样。

    她不由叹了口气，开始犯愁：“难得休息一天，回去后又得开始工作了。”

    “不是说要赚钱养我么。”程靖森收起伞，略抬眉梢，看向她，“这就想消极怠工了？”

    “吃软饭这事怎么能给你说的这么义正辞严。”她递去个白眼，没好气道，“现在我们财产可是共有的。”

    “行，那我给你当贤内助。”程靖森好笑应声，替她打开车门，“林总满意了？”

    林未光欣然颔首，钻进车内，不忘对他道：“这说法不错。”

    程靖森无奈，随小孩儿高兴就好，不跟她争口头便宜，绕过车身，坐进驾驶席。

    林未光望着车窗外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程靖森没扰她，倾身靠近，替她将安全带扣好。

    卡扣传来清脆的响，林未光眨了眨眼，趁他还没有直起身，凑过去在他嘴角偷了一个吻。

    程靖森轻笑，说她：“不老实。”

    “你不也没躲嘛。”不老实的林未光言之凿凿，“不正经。”

    程靖森不置可否，坦然接受这个评价，随后将此评价贯彻落实，抬起她下颚，俯首吻住她。

    不同于方才蜻蜓点水，这个吻温柔缱绻，直到彼此呼吸都有些乱，才堪堪分开。

    林未光环着他脖颈，平复气息，她想了想，道：“我很久以前，说过喜欢你。”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勾缠，程靖森懒怠地嗯了声，“怎么了？”

    “现在升级了。”

    她说完，脸颊有些烫热，到底难为情，于是凑到他耳畔：“我爱你。”

    程靖森微微顿住，随即轻笑出声。

    指尖拂过她侧脸，他让她与自己对视，少顷，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如视珍宝。

    “我知道。”他低声，温和且郑重，“我也爱你。”

    是进行时，更是将来时。

    而路还很长，岁月漫漫，他们有很久的以后，要携手走过。